曾桂禄:“我们长沙应该也有一种叫法的,这个要问上了年纪的老婆婆才知道。” “这些事还远着呢,现在说出来是不是太早了?”姻红见曾桂禄提及这种事,心里难免又增加了一种不安。她本来也想尽快生孩子,因为这是她能在曾家站稳脚跟的唯一法宝。 可是一旦生下孩子,满月时蒋兴和肯定会过来,她和姓蒋的本来就是假父女,平常也不曾打交道,基本上算是陌生人,可是却偏偏装作亲切给曾家人看,这是多么勉为其难的事啊! 办完满月酒接着是回娘家“挪窝”,长沙到都梁这么远,不住上半年以上会被认为是与娘家人关系不睦,她真的无法想像,到时候将如何在蒋家大院度过这么漫长的时间。 人这一辈子,有离开之后就不愿再回去的地方;有认识之后就不愿再见到的人。对姻红来说,不愿回去的地方就是都梁; 她一辈子不愿再见到的人,是她曾经服侍过的嫖客、销魂院的老鸨和那些表面姐妹相称,背地里勾心斗角的粉头。 姻红自从民国十八年十月初十在蒋家大院乘一顶大花桥离开都梁来到长沙,婚后,很快便有了身孕。 孕后,她在一种既喜悦又担心的复杂心情中一天一天度过……好在腹中的孩子很争气,一天天地健康成长,到民国十九年六月中旬,姻红给曾家生下了仨胞胎儿子! 听到这个喜讯的时候,曾长标正从天心阁那边回来,当场,他喜极而泣,一路狂奔着回来,到了家,把三个身上羊水末干的小孙子亲了个遍。 除了曾长标,一时间曾家上下也是欢天喜地,曾长标的夫人更是喜得合不拢嘴。 三天过后,曾长标给孙子起名曾德龙、曾德虎、曾德彪,曾桂禄初为人父也是满心欢喜,他来到床前对妻子说:“小莹,你想吃什么,山珍海味,人参燕窝,天上飞的,地上爬的,只要世上有,我都能给你弄来,这是真的!” 姻红说:“我什么也不要,每天厨房里有什么,我跟着大家一样吃什么,如果你真心想要我开心,我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只要能做到,我都答应!”曾桂禄诚恳地说。 “如果你能做得到,麻烦你跟爹说一声,我生了孩子的事暂时不要让都梁的亲人知道。” “这是好事呀,为什么不可以告诉他们?”曾桂禄有点不解。 “你不要问,若是不答应时,只当我什么也没说。” “好,我这就去跟爹说一声。” 曾桂禄离开后,姻红便开始等待,这种等待也是焦虑和矛盾的,她既盼望丈夫早点回来,又担心带来的消息是她最不想得到的结果。 她唯一能做的,是看一眼睡在右边的曾德龙、曾德虎,又瞅一眼左边仍在酣睡的曾德彪,以此来打发时间。 在姻红的心里,她等了很漫长的一段时间,曾桂禄终于回来了,他一扫往日的欢颜,像变了个人一样显得十分沉重。看到丈夫的这副模样儿,这时候的姻红内心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内疚,觉得自己对不起丈夫,也对不起仨个孩子…… “小莹,这么大的事你早点说呀!” “我……怎么啦?” “爹已经给都梁发去电报了……” “哦,那就算了。”姻红这时候反而像是卸去了身上的一个负担。 “能告诉这是我为什么吗?”曾桂禄一脸的期待。 “我……”姻红感觉到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为难就不要说,我尊重你……”曾桂禄轻轻地叹了口气走了。 丈夫的叹气声对姻红来说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将她的心割得鲜血淋淋。也就在这时,醒过来的曾德虎哇哇大哭起来,接着曾德龙、曾德彪也跟着哭起来。 若在往日,公公、婆婆会在第一时间冲进来将孙子抱出把屎、把尿,而今天进来的只是两个女佣。 女佣抱走了孩子,哭声也停了,姻红隐隐约约听到孩了的爷爷、奶奶在亲啊、爱啊的动静……过了很久,女佣才把孩子送回来。自此之后,公公、婆婆想孙子时都由女佣来抱,再没有进过儿媳妇的房门。 姻红这才意识到她伤害了的是整个曾家人。也正是从那天起,曾家的整个气氛变了,变得格外沉重,丈夫也不像先前那样时刻陪伴在身边,只是想儿子的时候进来看看。 又过了几天,曾桂禄进来后没有很快就走,而是坐在床前,很久才说:“小莹,你爹回电报了,他说要马上过来看你。” “那就让他过来吧。” “我爹没让他来,说是还没看准吉日。” “哦,谢谢你爹。” “小莹,我们是一家人,血已经汇到了一处,就是天塌下来,地陷进去也分不开了,不管发生了什么,你一定要说出来,不能让你一个人承担,我已经感觉到了,你把它憋在心里有多难受啊…… 小莹,你知道吗,我爹、我娘都快要崩溃了,每天都抱着龙龙、虎虎、彪彪哭,说他兄弟仨命苦……我也一样啊,也快顶不住了,呜——” 丈夫一哭,让姻红彻底崩溃,也跟着哭了起来:“桂禄,我对不起你们,我其实不是蒋兴和的女儿,呜……我不该骗你们……呜……” “我们都猜到了,现在对我们来说你是不是他的女儿已经不重要,我们就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蒋兴和有一个女儿名叫蒋钰莹,蒋兴和原来是打算把她嫁给你的,谁知就在你们从长沙过来迎亲的时候,蒋钰莹跟一个盗墓贼私奔了。” “我明白了,遇到这样的情况,谁都会想到要找一个合适的人顶包,只是蒋老板为何就选了你?” “有两个原因,第一,我是个孤儿;第二;我长得跟蒋钰莹很像。” “我明白了。只是这种事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你不知情,是被人利用,你是无辜的呀!其实你在进门的时候就应该说出实情,一年多了,真为难你一直瞒着,我想你总是愁眉苦脸,可能是想家了,谁知道是这个原因。 现在好了,包袱甩掉了,该好好地带我们的龙龙、虎虎和彪彪了。如果你觉得不难为情,我还想听你讲讲自己的身世。” “我的身世是两个字——‘苦’和‘谜’。” “苦和谜?” “是的,‘苦’没有什么好说的,一个自小失去父母的孤儿当然要吃很多苦,说起这个谜,我的心都在流血,我家住在城步一个镇上,名字记不得了。我爹叫柱成,姓什么不知道,母亲叫招娣。” “你父母不在的时候你多大了?” “四岁多了,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小莹,你是个可怜人,你放心,今后我一定会好好待你。” “我相信你们,你全家都是好人,我无以回报,唯有来生做曾家的牛和马……”姻红哽咽。 “不要折杀自己,你为我们生下三个儿子就是最大的回报,今后无论享什么福,都是你应该有的。好了,不要想得太多,龙龙虎虎和彪彪要吃奶了。” 姻红于是给仨个儿子喂奶。 是日无话。次日曾长标夫妻表情平静地来到床前,曾长标左手抱龙龙,右手抱虎虎,亲了左边亲右边,然后放回原处再抱起彪彪亲。 曾长标亲完,做奶奶的接着亲,这是他俩相隔多天后再次出现在儿媳妇的房间里,表明过去的一切已经复归平静。 曾长标担心姻红不踏实,安慰道:“我认为出身并不重要,当年的马王后也非大家闺秀,没有她,朱元璋只是个要饭的。 一个女人最重要的是旺夫与否,你一来到曾家,桂禄的病就好了,接着又给我们带来仨个宝贝,这就是旺夫、旺家! 你可是我们曾家的大恩人、大福星啊!”曾长标说话的时候是带着感情的,很显然,曾桂禄已经将姻红的身世经历告诉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