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亲王府主院,楚然神色苍白地靠在床边,屋子里弥漫着浓郁的药味儿,仔细闻还有一丝血腥气,他将手中的药碗递给身旁伺候的下人,挥挥手让他们都退了出去。虽说命不久矣是对外界编了个谎,但如今火毒每日都会发作,发作之时心脏有如烈火灼烧,肝胆寸断,生不如死,他一日之中能正常清醒的时刻加起来不超过两个时辰,确确实实也跟个废人差不多了。 楚然动了动麻木的身体,换成打坐的姿势闭目调息。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他觉得恢复了许多,长吁一口气,却突然警惕地睁开眼:“谁?” 却见厅中的圆桌前悠然地坐着一个蒙着面纱的白衣女子,女子闲适地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楚然顿时有些恍惚,难道是在做梦?女子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方才缓缓开口:“缓过来了?” 楚然回过神,警惕地打量了她一番,沉声说到:“白庄主好本事,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本王的王府。” 龙樱丝毫没有被拆穿身份的尴尬,莞尔一笑:“比起别的地方,仁亲王府确实不太好进。” 那你还是进来了不是吗?楚然默然地看着她,在此之前他可以保证仁亲王府绝对是铁桶一块,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可眼前这人…… 龙樱见他沉默不言,轻叹一声:“果然传言是不可信的,王爷这般虽然狼狈,却也不像个濒死之人。” 看着她颇为失望的样子,楚然神色一凛:“你想如何?” 龙樱笑了笑说:“王爷不必如此警惕,本庄主若真想做些什么,你是断没有机会睁眼的。” 楚然知她所言不假,他刚才是最虚弱的时候,她既然都潜了进来,若有心刺杀自己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于是便换了一个放松的姿势靠坐在床边,问道:“白庄主不请自来,所为何事?” 龙樱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此人虽然给人一种疏离冷淡之感,但完全不像一个嗜血残暴之人,看来又是一个不可信的传言。龙樱笑道:“本庄主实在是好奇,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战王如何变成了一个人人惧怕的怪异狠厉之人。可如今王爷不便在外露面,本庄主便只好亲自来了。” 楚然露出一脸苦笑:“所以,白庄主是来看本王笑话的。” 龙樱笑而不语,楚然问道:“此时本王的五弟六弟已经去聚仙楼了吧,想来今日是白跑一趟了。” “二位王爷着实慢了一步,药材我已经答应卖给太子殿下了。”龙樱看着他说。 原以为会看见楚然很失望的样子,却没想到他只是淡淡一笑:“无妨,本王这毒反正也是解不了的。只是他们一直不肯放弃罢了。” 龙樱倒是十分诧异:“这么说,王爷是早就放弃了?” “不放弃又如何?”楚然看了她一眼,缓缓道:“总归是死不了的。” “也是。”龙樱表示赞同地点点头:“反正那些药对你来说也是无用的。” 楚然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王,只要命还在,别的都不足以让他挂心。不过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倒是觉得好奇,能悄无声息地潜入王府,证明她的武功、胆略定然都是个中翘楚,她说话做事的风格又证明她是一个理智淡漠的人,一般人怕是训练个几十年都未必能有她这般出色,而眼前这人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虽然听说她已经有一四五岁大的儿子了,但楚然还是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什么驻颜之术的,否则宫里的娘娘们早就抢破了头…… 龙樱心知他定然对自己好奇不已,便正色道:“我此番前来还有一事。” 楚然回过神问:“何事?” 龙樱起身走到他床前,躬身想要抓住楚然的手把脉,却不料他手上突然爆发出一股劲力将自己弹开,楚然似受惊一般往里一撤,惊诧地看着她:“你……” 龙樱扭头对上他千变万化的表情,竟见他的耳根迅速红了起来,龙樱不由得轻笑出声,这位仁亲王莫不是以为自己要投怀送抱?而且他刚刚的那股劲力控制得很好,浑厚却又不至于伤着她,龙樱站在床前环抱双臂,歪头笑道:“想不到王爷竟有如此精湛而深厚的内功,真是让本庄主刮目相看啊!” 楚然很快又恢复了那副疏离的表情,问:“你究竟想如何?” 龙樱无奈地摇摇头,将一旁的凳子搬到床边坐下,浅笑道:“不给王爷把个脉,本庄主怎知如何给王爷解毒呢?” “解……解毒?!”楚然今日受到的惊吓太多,饶是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他,此刻的表情也不由得土崩瓦解,声音也不由得颤抖起来:“你……你可知……火毒本无解。” 龙樱自然知道这世间没有解火毒的办法,但‘世间’二字向来不包括龙岳山庄,更何况火毒本就是源于龙岳山庄。 凤栖峰的地表深处有一巨大的岩浆池,原本有岩浆的地方应该寸草不生,但这个岩浆池附近却生活着一种小甲虫,比七星瓢虫略大,通体鲜红,以岩浆为食,龙岳山庄的人将它称为火甲虫,将这种火甲虫炼化后研磨成粉便是火毒。这也是龙樱费尽心思也要亲自来瞧瞧楚然的原因,因为龙岳山庄的人从来不准私自携带外世间没有之物出山,所以这火毒因何流出她一定要查清楚。 看着楚然虽然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但眼底还是燃起了一点希望的光芒,龙樱笑了笑说:“原本是无解,但我小时候曾见过另一位中火毒的人,我师父潜心研究多年,终究是替他解了毒。所以,王爷让我检查一番,若是情况相同,说不定本庄主便能替你解了此毒。” “此话当真?”楚然问到,不是他不相信白子慕,实在是不想在抱有一丝希望以后又一次失望。 “真不真的,一试便知。”龙樱再次向他伸出手。 楚然迟疑了片刻,还是把自己的手腕露出来递到了她面前,龙樱翻手捏住他的手腕儿细细把脉,楚然只觉得她的手指柔软冰凉,特别舒服,却见她突然变换手法,沿着手臂向上迅速点过他好几处穴位,最后在头顶收手,整套动作不过眨眼之间,楚然还以为她对自己动了什么手脚,却并没有发现身体有任何不适,于是便开口问道:“如何?” 龙樱仔细思量了一番方才答道:“王爷的火毒并非不可解。” 听到这句话楚然并没有多少欢喜,因为她明显还有话没说完,楚然抬抬手:“白庄主但说无妨。” 龙樱看着他,神色有些复杂,叹了口气说:“看来真是有无数的人想让你死啊。你可知在这火毒之下压制着十数种别的毒?” 楚然笑了笑,颇有些自嘲的神色,如此反应倒是让龙樱诧异:“莫非你知道?” “是。”楚然缓缓吐出一个字,这些年来,火毒虽然让他身不如死,但总是比那些要命的毒药强。 这次轮到龙樱震惊了:“怎可能?你武功深不可测,仁亲王府也是防御甚严,又有几个人能有本事给你下毒?” “这世上总还是有像白庄主一样厉害的人不是吗?”楚然打趣到。 龙樱扶额,不是她不谦虚,这世上有这番本事的她都认识,却断断不会有谁闲的发慌了跑来给他下毒玩儿的。 楚然叹了口气无奈地说:“现在的仁亲王自然没人敢接近,可是八岁的三皇子失去了母后的庇护……总还是好下手的。” 龙樱不由得瞪大了双眼,也就是说那些毒全是在他小时候便种下的?对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下手……这便是皇家的世界么?龙樱只觉得心里直犯恶心,缓了良久方才问到:“据我所知你的火毒是三年前在战场所患,那在此之前你是如何能在这么多毒药的作用下生存下来的?” 楚然看着她,心想反正她已经知道这么多了,也没什么不可说的,自嘲地笑了笑说:“许是本王命不该绝吧。世人皆知,母后薨逝不久,本王及五弟六弟便被送往西北的皇家行宫由族人抚养,却不知对三个小孩子来讲那里会是一个巨大的炼狱。不幸中的万幸,本王在一次逃命途中被一鬼面人所救,许是看本王可怜吧,他离开之前给本王留下了一本内功秘籍和一瓶百用解毒丸。便是靠着这个,我们三兄弟才一次次化险为夷。” 楚然又轻笑一声:“也是在得了火毒之后本王才知道,哪有什么百用的解毒丸,不过是一次次地压制毒素罢了,当遇到了压制不住的火毒,那药便彻底失效了。于是本王便想尽了一切办法,终于替五弟六弟清理了体内残余多年的毒素,免去了后顾之忧。” 龙樱本来认真听着他的故事,在听到“鬼面人”三个字的时候身子一僵,好在楚然讲得投入,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待他讲完故事,龙樱正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出神,楚然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着问:“怎么?吓到了?这便是皇室。”有至高无上的荣耀和至险至恶的肮脏的皇室。 龙樱回过神来,看他的眼神不由得多了些同情:“你能替五王爷和六王爷解毒,却无法为自己解毒。” 楚然点点头:“是。火毒解不了,别的毒也没辙,如今火毒可解,解完百毒齐发,本王只剩一个死,白庄主思量的便是这个吧?” 楚然见她低下头去,双手交握摩挲着指尖,这个动作这会儿已见她做了好几次,想来是她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吧,于是楚然也不出声打扰,静静地看着她,虽然他不明白白子慕为何会主动来要求给自己解毒,但凭他多年锻炼出来的直觉,他相信她没有恶意。 屋子里沉默了良久,龙樱方才抬起头来一脸郑重地说:“我有一法子可以为你解毒。” 楚然一怔,他原以为她沉默不语是因为计划失败在懊恼,却不料她是在思考解决之法,听她此言楚然自是激动的:“何解?” 龙樱说:“置之死地而后生。”见楚然不解,便解释道:“火毒发作就犹如火种燃烧,原本只是攻心,我这个办法便是触发你的火毒,引导这颗火种至你五脏六腑来回游走,火毒乃至阳至纯的属性,如此一来便可将你体内各处遗留的毒素焚烧殆尽,最后再将火毒拔除即可。不过火毒攻心的滋味你是知道的,如此一来会比你往常发作的时候痛苦百倍,你……” 楚然定定地看着她,沉默了半晌问到:“此举当真有效?” 龙樱点头:“虽然痛苦,但我保证可行。” “可有后患?”楚然再问。 龙樱想了想说:“这就跟练武洗髓的道理差不多,只要熬过火毒的煎熬,身体便相当于得了一次新生。如果王爷不信,自可运功内观,王爷虽然饱受火毒攻心之痛,心脏却是比其它任何脏器都要好的。不过治疗过后定是需要时间来恢复的,这个全看个人体质,短则十天半月,多则一年半载。” “既如此,本王信你。”楚然看着她沉声说到。 见他答应,龙樱便放下了心中的石头,轻松一笑:“王爷答应得这么轻松,不怕本庄主害你么?” 楚然浅笑:“若想害本王,你不必大费周章。” 与聪明的人说话就是简单,龙樱起身问到:“王爷可能下床?移驾书桌呗,我给你说个药方你记下,回头让人抓来吃两日,第三日我便来为你解毒。” “你为何不自己写?”嘴上问着,楚然还是起身往书桌走去。 龙樱端了一杯茶坐进软椅中,看着端坐在书桌前的楚然笑到:“本庄主的笔迹可是很值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