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六章 执念
巫盼抬起下垂的三角眼,看了昌乌一眼,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问道:“你确定自己见到她了吗?” 昌乌生怕他不信,抬起闪着亮光的眼睛,盯着他道:“对,是她,真的是她!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我就确信是她! 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这么相似的两张脸,那一定是她啊!” 巫盼暗暗叹了一口气,沉默着没有开口。 昌乌十岁的时候,一直郁郁寡欢的昌雅公主再也支撑不住,终于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自打嫁进昌王为她选的夫家之后,母子俩一直是这个府中外人一般的存在。 住在一处单独的小院里,母子俩自己洗衣,自己做饭,互相依靠着,熬着每一天。 看着年幼的孩子,公主挣扎着想让自己的身体好起来。 可一旦入了夜,凌帝对她说过的那些山盟海誓,犹如咒语一般,在她耳边不停萦绕,将她的灵魂和身体侵蚀得千疮百孔。 在这样夜复一夜的折磨中,昌雅公主彻底熬不住了。 预感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昌雅公主给昌王和她母妃写了上百封信。 可那些信就跟雪花似的,飘出去就不见了,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公主失意了许久,又开始拖着虚弱的身体给她名义上的丈夫写信。 求他看在收了自己那么多陪嫁的面上,在她死后,给她的乌儿留一碗饭吃。 可那些信还没递到她丈夫手里,就被她丈夫身边的宠妾烧成了灰烬。 绝望之中,公主趁着昌乌睡着,又偷偷去了主院。 大雨中,她被拦在院外。 她不顾公主之尊,跪在冰冷的地上,求他们不要将昌乌赶出去,就把他当府里的奴才,给他一处容身之地。 主院的灯亮着,里面的人将公主的话听得一清二楚,然后发出一阵阵冷笑。 公主在雨中跪了许久,那扇门还是紧紧合着,不给她一点回应。 整个世界,好像都把公主冷冷拒之门外,让她独自挣扎,哀求。 绝望之下,公主踉跄着起身,不管不顾地冲到主院门口,声嘶力竭地让他们将她的陪嫁还她。 她的乌儿要是有了她的陪嫁,在外面也能过得下去。 她的丈夫听见这些,却彻底动了怒。 不仅让人将她狠狠推倒在地,摁进脏污的泥水里,还粗暴地打了她一顿。 原本就虚弱到极点的公主,被这么一打,身体彻底垮了。 连日连夜的高烧,再加上无人问津,她的生命已经挣扎到了最后的时间。 她躺在冰凉的床上,枯瘦的脸上烧着两朵怪异的红云。 她紧紧拉住小昌乌的手,沉重地呼吸着,干涸的眼里已经流不出一滴眼泪了。 她盯着昌乌害怕又无助的脸,想像平常一样,轻轻摸摸他的头,告诉他:“乌儿,不要怕!” 可她做不到,她抬不起那只皮包着骨的手。 她只能近乎贪婪地盯着昌乌稚嫩的小脸,用尽全身的力气,吐出最后几个字:“乌,儿,不,怕……” 昌雅公主死后,昌乌就跟失了魂的人偶,握着她的手,呆愣愣地在床边坐了整整三日。 直到昌雅公主的尸体发出难闻的臭味,府里的下人才得知此事,将事情禀报给了主子。 公主死了,可她的名号和身份还没死。 府里的人假情假意地哭嚎着,受了昌王表示安慰的赏赐之后,才将公主腐败的尸体送上山,草草掩埋。 公主的利用价值被彻底榨干,公主真正死去了。 昌王和夫家同时松了一口气,完全将这位“冥顽不化”的公主抛在脑后,开始了新生活。 经历丧母之痛的昌乌却犹如痴傻一般,继续留在了那处寂寥的小院里。 他不吃也不喝,只那么呆呆坐着。 夫家的人自然是不管的,他要是痛痛快快地死了,这个家才能彻底清除那段屈辱的历史,过上真正清心的日子。 就在所有人都盼着他死的时候,巫盼发现了他。 他看着没有一丝生气的昌乌,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你得活下去!活着,才能再次见到她啊!” 巫盼这句安慰的话,却让昌乌干涩的眼珠子动了动。 他张开干裂、渗血的嘴唇,忍着如刀割一般的疼痛,开口问道:“是……真的吗?” 巫盼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点头道:“是真的。” 就这样,昌乌又苟延残喘地活了过来。 还慢慢接受了巫盼留下的阿奴,满心期盼地等着再见的那一日。 这一等,就是十七年。 这十七年里,他问过巫盼无数次:“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 巫盼总说快了快了。 就在昌乌等得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林小月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面前。 看着和他母亲如此相似的一张脸,昌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将她留在身边。 他要不计一切代价将她留在身边。 看着昌乌因为兴奋而涨红的脸,巫盼不忍心戳破编织了多年的谎言,便开口转移话题道:“天晚了,有事明日再说。” 昌乌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还是开口道:“我现在是凌朝的寿亲王了,我想……” 昌乌的话还没说完,巫盼便盯着烛火,淡淡道:“我知道你的来意,先回去休息吧!” 昌乌一想到林小月,还是着急追问道:“那你愿意跟我一块到凌朝去吗?” 巫盼不置可否地慢慢闭上眼睛,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除了带人,你还有别的事要办吧!你先去办你该办之事,其它事,明日再说。” 听巫盼这么说,昌乌只好起身,辞别出来。 等在外面的阿奴一见到他,便问道:“公子,咱们现在就行动?会不会早了点?要不要等夜再深一些?” 昌乌抬头看向头顶半弯的月亮,无情地眯了眯眼睛,冷声道:“这一刻,我已经在心里预演无数次了。 每一个细节,我都在心里琢磨成千上万遍,不早了。” 说完,他大步朝外迈了出去,步伐坚定,杀气十足地朝城中一处华贵的府邸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