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曦宁没有躲。 上好的白瓷茶盏重重砸在额头,她身形晃了晃,额上渐然落下一丝殷红。 “公主。” 许嬷嬷惊呼一声,连忙跪下,向着皇后求情,“娘娘,公主自小也是娘娘疼宠着长大的,眼下虽任性了些,但到底也是千娇玉贵的公主之身。公主受伤,娘娘也会心疼的啊。” 可不是心疼? 皇后失手砸人,这会儿心下也动容,但想想楚曦宁做下的事,又变了脸色,冷声道,“本宫心疼她又如何?她自己总归也不知廉耻,成日与一个阉人为伍,简直是丢本宫的脸!谢家三朝元老,更是簪缨世家,谢家四郎光采照人,更有探花之名,这名亲事也是她自己亲口答应的。眼下,是说毁就毁了,她竟然还敢私自休夫!这样胆大包天的大元长公主,本宫可还要得起?!” 皇后气怒,字字都是指摘,楚曦宁跪在地上,阵阵头晕,耳中嗡嗡作响,许嬷嬷看着心疼,再次求情道:“娘娘,公主向来体弱,要不先帮公主止了血,再慢慢教?” “不许管她!本宫生不出这样的下贱女儿!她乐意跟个阉人厮混,那就随她去!以后本宫这凤栖宫,她也不必再来了!” 皇后盛怒之下,将楚曦宁赶出凤栖宫。 外面日头西落,黑暗沿着皇宫的垂脊蔓延而上,一个个黑影落在地上,宛若林中野兽。 楚曦宁从凤栖宫出来,忍不住脚下踉跄。 她顿足,又回头去看,只觉得秋风更凉,满身寒意。 “公主,公主殿下。” 许嬷嬷小跑着出来,行礼之后,心疼的握了她的手道,“公主,您千万别生娘娘的气。娘娘也是爱之深才恨之切。娘娘只是一时愤怒,等过了这口气,您照样还是她最疼的女儿。” 母女两人闹成这样,是许嬷嬷不曾想到的。 可亲生的母女,哪有隔夜的仇,皇后那么说,也是气急。 “我不会生母后的气。只是我此番作为,的确也欠妥当,母后教训我,是应该的。” 楚曦宁摇头,轻声说道。 天气越发的暗了,宫灯也亮了起来,楚曦宁拢了身上披风,软声与许嬷嬷说道:“嬷嬷且回吧,好好照顾母后。” 许嬷嬷看向她额上伤口,心有难受:“公主,您受委屈了。老奴这就喊人请太医过来……” “不必了,这宫中也曾是我的家,本宫自己去便可。” 再者,这伤也不重。 倒是砸破了头,也更能让她清醒一些。 御书房,仁孝帝瞧着如清风朗月一般的少年人,目中满是薄怒:“阿宴,朕听闻,长公主休夫,是你的主意?” 如此少年人,长身玉立,翩然风姿,竟胜过他膝下太子。 此种想法,让仁孝帝古怪,又妒忌。 区区一个阉人,倒是生得一幅好相貌。 “微臣不敢!圣上,这是有小人要陷害微臣。微臣入自朝以来,事事以皇上安危为重,绝不敢有任何私心,有关长公主之事,微臣更不敢插手,只奉圣上之命,护公主周全。” 司九宴撩袍跪地,少年人的脊背挺得笔直。 他明明是一阉人,却偏是没有一般太监的阴柔,反而风光霁月,眉眼清朗如天上冷辉,气质也极为凛然,锋锐! 仁孝帝瞧着,倒又觉得这样张扬的司九宴,更为让他放心。 司九宴是他的一把刀,为刀者,忠诚与锋利,缺一不可。仁孝帝不怕他不听话:不听话,他有的是法子收拾他。 可若是失了锐气,刀锋钝了,这刀也便失了作用。 点点头:“朕谅你也没那个胆子。” 看来,谢府之中自有皇上的眼线,若不然,谢府之事,皇上不可能知道得这么快。 所有闪念瞬间而过,司九宴缓缓起身,亲自为仁孝帝斟茶,仁孝帝瞥他一眼,轻哼了声,没计较他无召而起的逾矩,罢了手道:“你也少在朕面前打马虎眼。朕知晓你偏心长公主,但此次她高调休夫,她要朕怎么去堵这悠悠之口?” 司九宴假作不解,一脸茫然:“谢府谋逆之事已初露端侃,这天下也是皇上的天下,长公主婚嫁之事,更是皇家私事,又何须去管悠悠之口?” 这样一讲,仁孝帝倒也觉得颇有道理。 轻哼了声,话题又转:“朕召谢提督回京,且入宫述职,阿宴可有何想法?” 听音知意,司九宴眸中掠过一丝冷,他知道,皇上这是要卸兵权! 但这三个字,却不能由他口中说出。 稍稍思虑一下,司九宴面露苦恼:“皇上,微臣愚钝。谢家大郎对公主不敬,甚至想要挟公主以摄圣上,此种作为,就足够问罪。” 仁孝帝诧异,尔后又忍笑:“阿宴啊阿宴,人人道你智计超群,手段狠辣,朕也一向认为你是颇有才智的。可眼下看来,你这才智,也还是差了一筹。” 一杯热茶推过去,司九宴恭敬的道:“微臣愿听皇上教诲。” 大太监李玉伺候一旁,眼见得司九宴这般作态,忍不住心下叹息:司督主揣摩圣心的本事,无人能及。 “朕要教你,自然是要往远处着眼。江宁陈家一向小动作不断,往日税收也总是推三阻四不上交,或者是少交。眼下谢丰松回京,却带了数百名水军归来,这番阵仗,阿宴才有猜透?” 司九宴先是茫然,然后又恍然大悟:“圣上的意思是,谢提督在向圣上示威,也是施压?” 身为臣子,不可过于聪明,但也不能太过愚蠢。 适时的蠢很必要,但点拨之后的聪明,也要到位。 既捧了圣上高兴,又能将自己的忠心表现得明明白白,这也是司九宴的手段。 “哼,他要向朕示威,他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 仁孝帝一杯茶喝完,开始赶人,“天色不早,你也赶紧滚吧。明日还要启程去往青县,一路且小心。” 事关他的金丹,这是第一要事,他自然急切。 “圣上,微臣还有一问,有关长公主休夫一事?圣上如何决断?”司九宴还是想为楚曦宁求个定心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