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四时斋
而后又对顾简说:“这位是四时斋的帮工,平时店里的印泥和杂事都是他在做。” 这位叫谢小五的瘦弱少年走上前朝顾简三人深深作了一揖,谢老四见顾简仍在迟疑,道:“夫人不妨先随我到店里看一看。” 顾简承受不住热情,三人一起走进四时斋。 这家店虽小,却布置得十分雅致。店内正中央摆放着一架朱漆彩绘花鸟山水屏风,屏风前正对门口,放着两张圈椅和一张方桌,桌上摆放有香炉,屏风后放了一张书案和一把太师椅,右面壁上挂着一副海棠玉兰图,画下的高几上,竟然放了一个汝窑的天蓝釉银口梅瓶,价格不菲。 果真就如谢老四所说,这店虽不起眼,且有些年头了,可每一样东西都是花了心思的,一眼就能看得出店主很爱惜它。 顾简在店里转了一圈,当下心里就有了决定。 谢老四说:“夫人若想回去再考虑考虑,过两日再告诉我答案,也可以,好事不怕晚。” “我能否,先试两个月的工?”顾简问。 谢老四顿时眉开眼笑,连连点头:“夫人愿意来,就是老夫天大的荣幸了。” 顾简浅笑着说:“那便这样说定了。” ...... 顾简三人回到柳安巷小院时,已是夜深人静。 瑞珠蹲在床边,为顾简脱去鞋袜,搀扶着她慢慢躺下,盖好被褥,见她脸上没什么睡意,似乎有什么心事,问道:“小姐是不是后悔了?” 回到家后,瑞珠又仔细想了想,小姐的肚子才五个月,就没法下蹲弯腰了,随着月份渐长,行动上只会越来越不方便,身边也没人能照顾小姐。况且这四时斋,拢共就三个人,一个老人一个小孩一个孕妇,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做出点名堂来的样子。 她不由后悔,方才没劝一劝小姐。 “不是。”顾简摇摇头,唇角溢出一丝笑,“我就是突然觉得,每天一早醒来,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事的感觉,还挺好的。” 瑞珠顿时感慨,果然,这才是小姐。 次日一早,外头下了一点小雨,天色灰蒙蒙的,顾简出门时,雨虽已经停了,但路面依旧湿漉漉的。以防跌跤,瑞珠便陪顾简一同出门,将她送到店门外,再返回家中。 谢老四还没过来,屏风后的谢小五听到声响以为是客人,探出头来。 “顾夫人?” 谢小五连忙放下杵臼,跑过去接过顾简手中的油纸伞,收起来放好。 “谢掌柜呢?” 谢小五说:“师傅年纪大了,走路慢,会晚一点过来,夫人你先去后头坐着。” 顾简走到屏风后,发现谢小五在研磨制作印泥所用的朱砂,不禁问:“这朱砂有毒,你怎也不用块汗巾将口鼻遮住?” 谢小五扬了扬放在辗子旁的汗巾,说:“我要磨一早上的朱砂,戴上这玩意,闷得慌。夫人不用担心,我年轻,身体抗造。” 顾简无奈地摇了摇头,待谢小五重新开始研磨朱砂,她走到一个装着印泥的瓷缸前看了看,发现这新搅好的印泥上面有不少毛刺,连忙找来艾绒一瞧,果真根根短小。 这样的艾绒,怎么能做出好的印泥? 她转头正欲询问谢小五,又转念一想,市面上好的长艾绒,价格也更高昂,以这家小店的营收,只怕不足以购买。 想到这,顾简倒吸一口凉气,她果然是在王府待太久了,不知不觉地染上了某些不好的习性。日后她若要自己开店,这些问题,都是她要面临的,她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谢老四到后,店里才陆陆续续来了一些客人。 顾简坐在屏风后,等着谢老四按客人的要求,将写好的印稿交给她,她再进行刻制。 闲来无事时,就和谢小五说说话。 一天下来,顾简发现来四时斋的几乎都是商贾,偶有几个穷酸的书生,像昨晚在夜市碰到的那些文人雅士,一个都没有。 而且客人虽然不少,但用的印石都很普通廉价,卖的也很便宜。 顾简一天刻了二十方印,除去印石的本钱,一共就挣了两百一十二文钱。 日薄西山,顾简正在专心刻最后一方印,谢小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谢老四在前头计好今天的账,提着一盏灯笼绕过屏风,走到顾简面前,看向她手中的印。 她刻的,远比他写的稿要好上许多倍。 顾简听见脚步声,抬眸看了他一眼,道:“快好了。” “不急。”谢老四微笑着抚了一把胡须,犹豫了片刻,说:“其实你不需要刻得太过精细的,这样太辛苦了。这些印主大多是些商贾,他们与文人不同,来我这,只是想花一点小钱买一方象征自己身份或店面的印,并不懂印中的精巧。” 顾简说:“不要紧,我到这来,也不全然是为了挣钱。”况且,闯南走北的商贾,眼睛最为毒辣,即使看不懂她的印,好跟坏,总是能分得清楚的。用心刻好每一方印,总没有坏处。 “你瞧我,杀鸡焉用牛刀啊。”谢老四有些惭愧,把灯笼放在书案上,寻了一张椅子,倚着桌角,背对顾简而坐,面上飘过几朵愁云。 “说来不怕你笑话,我昨天路过刘掌柜的摊子,听见你评价他的那一句话,心头愤愤不平,若不是见你是弱女子,说不准就冲上去了,但很快,我就心服口服了。” 顾简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哪句话。 “我和刘掌柜这样的人其实很多,年少的时候跟随师傅学艺,在师傅眼中是朽木一块。可年轻人,个个都是心高气傲的,总是认为自己与众不同,誓不肯认天命,在这个坑上一头扎进去,一晃眼就是三十几年,最后除了满头白发,和这一家破落小店,什么都没有得到。” 顾简回想了一下,昨晚为她喝彩的,的确大都是年轻人。 “可你起码,一辈子都在做自己想做的事,这便够了,不是吗?” 谢老四愣了愣,回头看着顾简意味深长地笑了,“你还是太年轻了呀。没有人能在一条路上走了几十年,回过头时发现毫无长进,还能够心平气和的去面对的。” “不过,你还不到二十岁,就达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以你的天资,永远不需要考虑这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