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学艺
“师傅误会了,我可不是什么世家闺秀,我自幼父母双亡,哥哥原来只是王爷身边的一个护卫,我做珠花,起初是为了贴补家用。” 顾简流利地说完,发现自己胡诌的本事,丝毫不比沈阶差。 “原来如此。” 顾简看不见苏良玉的表情,也不知她信没信。 她转移话头,好奇地问:“我昨天听管家说,师傅以前在翰林院做过官?那是什么感觉?一定很威风罢。” 苏良玉笑着说:“威风倒谈不上。官府中的公务大多十分无聊与乏味,更多数时候,上官要求的事情,做与不做好像都没什么分别,日子亦百般聊赖。” 所以师傅才做了一年就跑了。顾简仰着头问:“那您为什么还要冒那么大的风险去科考呢?” “我小时候,我二哥去参加会试,接连考了三次都落榜。我爹气他不用功,骂他是家里最蠢笨的孩子,扶不起的阿斗,还不如十岁的三妹聪明。二哥不服气,说我又不用科考,生下来就能受父兄的庇护,一辈子都无需努力上进,父亲凭什么拿我嘲笑他。” “于是,我就和二哥打赌,看我能在几年内考中进士,二哥压根不信我能骗过官衙中那群吃干饭的蠢货,没把我的话当一回事,等他们反应过来,我已经一只脚迈进翰林院了。” 顾简惊讶万分:“您难道就不害怕吗?” 万一被发现,寻常老百姓估计就人头落地了,她是侯府嫡女,但也少不了吃几年牢饭吧。 苏良玉说:“当然害怕。但我自小跟在我父亲身边,见过很多官员,他们虽历经重重选拔,却并非世人以为的那么聪明,大多数人待在官衙中日复一日的做着重复的工作,只是为了混口饭吃而已。” “我进翰林院,一开始只是觉得有趣,可不到一年我就厌烦了这种日子,故而辞官离乡,做自己喜欢的事去了。” 顾简感慨道:“真好。我不曾正儿八经的上过学堂,对什么经义策论是一窍不通。” 苏良玉说:“你无需学写八股文,但你如果真的想刻好印,就必须有印外之学识,不仅要读万卷书,要通文义,要会识纂通纂,还要将字练好。这世上没有不会读书便会作诗的人,刻印亦是如此。如若不然,你永远只能停留在杜撰上。” 这一番话说得顾简深有感触,她拱手道:“多谢师傅教导。” 转眼到了正午,苏良玉把工具递给侍从,从梯子上爬下来。候在一旁的侍女上前为她将身上防尘的长袍脱下,放到一边。 她走到顾简身侧,感到有些惊讶。 这姑娘刀法十分灵动飘逸,整尊佛像庄严肃穆,衣衫层迭,线条细致柔和,飘然欲动,每一刀一锤都完美无缺地落在该落的地方,是难得一见的有灵性。 若不是亲眼得见,苏良玉不敢相信这透着人性的悲悯的佛面,是出自一位年仅十八岁的姑娘之手。 苏良玉心里生出一个不祥的念头,觉得自己一定要打断她,“走,先吃饭吧,下午不用过来了,去练会儿字。” 顾简听到这话,心头一颤。 为什么?是她做得不好吗?她极度失落地放下工具,深受打击到以至于连问也不敢问,乖乖净了手,跟在苏师傅后面出了门。 下午顾简午睡起来后,便老实待在自己的屋里练字,却怎么都静不下心来,脑海里一直回想着上午苏师傅的态度。 好在次日顾简到苏师傅的书房里刻印,苏师傅依旧温柔有耐心的倾囊相授。 顾简学到了许多,也就不在意昨天的事了。 时下印人治印多提倡有怀古之意,要古雅质朴,反对新奇相矜,取巧造作;除此之外,苏师傅还要求顾简要以古为摹,融会诸家,独摅心得,笔笔着意,字字精思,方能达到形神俱妙,而后自立门户,标新立异。 这印章之刀法犹如书道之笔法。前人言,纂故有体,而丰神流动,庄重典雅,俱在笔法。治印过程中,如若仅保存字形而丧失笔意,则令人索然无味。 现今馆阁诸公名印皆取朱文,以小纂填廓,巧拙相称;但无论朱文白文,皆有其意趣。 刻朱文时,须流丽,令如春花舞风;刻白文时,须沉溺,令如寒山积雪。 苏师傅还将印文的布局比作人,人全身的血脉精气都应贯通,否则会半身不遂。印亦是如此。 落刀于石前的准备,就如造屋。须先在纸上布好图样,何处为厅堂,何处为厢房,何处为庭院,皆应一一部署得当。 顾简听从师傅的教导,每每写石前,皆反复构思易稿。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便突飞猛进。 师傅时常叮嘱她,论印不于刀而于书,犹论字不以锋而以骨;胸中若先有书道,奏刀时,许多难题便能迎刃而解。 所以,顾简刻印的间隙,还抽出两个时辰习字,研读经书。 顾简还从苏师傅口中得知,原来沈阶也和她学过刻印。 她不解地问:“王爷有您这么好的师傅,为何我从未见他动过手?” 苏师傅说:“他也许不想让你发现他断断续续学了一年,还不如你自己琢磨几个月刻出来的好罢。” 顾简受到夸赞,心里高兴极了,颌首道:“男人的确都很爱面子。” 苏良玉抬头看她,颇有深意地笑了:“王爷是个非常谦逊的人。” 这话说起来显得前后有些矛盾。顾简问:“何以见得?” “每谓文章技艺,无一不可流露性情,印也不例外。”苏良玉说。 顾简细细思考。 难不成,师傅的意思是,沈阶只在自己面前死要面子?师傅怎么会这么想呢,难道她发现了什么? ...... 顾简在玉清居的日子,过得分外充实与安宁,除了时不时有上门向师傅求印画的人,扰得管家烦不胜烦。 苏师傅学识渊博,嗜古学,通经史百家。她不仅仅善治印与雕刻,诗文书画亦无一不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