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危机
六七日后,顾简见摄政王半点要回来的动静都没有,干脆到书房里去,静下心来磨墨习字。 她儿时短暂地学过写字作画,常受先生夸赞在书画上颇有天赋,后来生活困苦,连一支能让她专研书道的好笔都舍不得买,也渐渐无暇顾及了。 她在顾家有十八支用到秃杆的鸡毛笔,市面上一支只卖三文钱,最便宜的那种。 鸡毛笔虽色泽艳丽,但毫短锋齐,软而无力,落笔时墨水相浮,纷然欲散,大半寸的字都难以书写。 而现在,顾简随手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笔,都是名贵的宣城诸葛笔,连笔杆都是紫檀木的,入手即熟。 纸,是曾受梅尧臣盛赞“滑如春冰密如茧”的澄心堂纸,墨则是有“天下第一品”之誉的李廷珪墨。 关于李廷珪,顾简最初还是从徐宴回口中听来的。他说李廷珪是南唐的造墨匠,所制墨已传世不多,墨价贵过黄金,尤其难得。 故而,顾简现下手中拿的,是古墨。 她不禁感叹,这世道真是不公。 张嬷嬷来寻过顾简三次,三次顾简都恰好在书房里习字作画。 她就站在门口微笑着看着顾简,也不离近,说是不想打扰她。过了许久,又忍不住笑着说:“夫人这个样子,是最好的了。” 这姑娘收起冷漠,安静下来专注做一件事的时候,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质,也许就是王爷喜欢她的原因。 “什么?”顾简停笔抬头。 张嬷嬷道:“奴婢说,夫人现在这温柔娴静的模样,王爷见了,一定会心生欢喜。” 顾简骤然就没了兴致,无言以对。 习字累了,顾简坐在圈椅上放空。两个丫鬟抬着一座雕刻着万佛朝宗的和田白玉摆件走进来,摆放在架子上,调整到一个最合适的位置。 顾简被这座高一尺,宽约两尺的玉雕吸引了目光。她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明月般皎洁的玉,散发着莹润的光,美轮美奂,看得人挪不开眼。 她下意识想提笔画在纸上。 顾简刚开始跟着王阿婆学技艺时,为了做出好看的首饰,每每行走在外,若瞧见行人身上有精巧的佩饰,便会画在纸上记下来,闲来无事便翻翻,以求得到巧思。 长年累月下来,起码画了上千张纸。 可惜都落在顾家了。 顾简来王府这半月里,夜里常常思念陈姨娘,思念瑞珠,现在又无法自持地思念起她辛辛苦苦画的稿纸。 晚上用膳的时候,张嬷嬷给顾简送自己亲手炖的枸杞老母鸡汤来。 “夫人太瘦了,得多补补,王爷回来前,奴婢每天都给您熬汤,奴婢熬的汤最长膘,别的厨子都没这本事。” 顾简道过谢,再三犹豫,忍不住提起稿纸的事。 张嬷嬷说:“害,多大的事,明天一早,奴婢差人去顾府取就是了。” 顾简欣喜不已。 ...... 没想到,次日早上,张嬷嬷不仅取来了她的稿纸,还顺手带回来一封信。 顾简正坐在太师椅上喝茶,远远望见张嬷嬷顶着黝黑的一张脸,穿过庭院走进主屋。 “夫人的东西,奴婢给您取来了。” 顾简的视线从那叠稿纸缓缓移到信上,瞥见信封上熟悉的字迹,顿时遍体生寒。 信封被拆开过,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做的。 大约是从小生活的地盘总被侵占,顾简对于属于自己的东西,有一种特别强烈的占有欲。 多年前有一回,顾和舟在门房那拿到她的信,私自拆开察看,被她气得揍掉了一颗牙。 虽然最后被父亲打了板子,但顾简并不后悔。 而此刻对于张嬷嬷的举动,顾简是敢怒不敢言。 外头晴空万里,屋内却是乌云密布。 顾简沉默了很久,见张嬷嬷不说话,便说:“嬷嬷可还有事?” “顺德府邢台县的徐县丞,年轻有为的才俊,夫人打算如何解释?”张嬷嬷说。 顾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不知道徐宴回在信中说了什么,但她可以肯定的是,身为摄政王最信任的下属之一,对付自己就如瓮中捉鳖。 她若撒谎,只怕激怒张嬷嬷,会给徐宴回惹来无穷无尽的祸患。 顾简平静地说:“徐县丞曾经是顾家门房的孩子,与我一同长大,我们二人就如兄妹一般。” “仅此而已?” “大约半年前,我们曾私下定过亲。”顾简手心出了汗,“不过,我决定进摄政王府后,便向他退婚了。此事,我父亲母亲并不知晓,没有及时告知王爷,是我的错。” 张嬷嬷生气地说:“夫人既然已有意中人,为何还答应王爷进府?” 顾简掀起眼帘,疑惑不解。“自然是为了我弟弟。” “那夫人当初应该和王爷说清楚。”张嬷嬷说。 顾简蹙眉道:“我还有父亲母亲,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所以夫人就选择欺瞒王爷?”张嬷嬷瞪圆了眼。 虽然王爷当初的确和顾大人做了交换,但与其说是交换,不如说是天降的恩赐。 张嬷嬷以为,这样的一个条件,应当没有哪一个女人会不愿意才对。她真的不敢相信,王爷心心念念纳回来的妾,完全是被家人逼迫的! 难怪夫人总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 张嬷嬷深吸了口气,说:“顾大小姐,没有哪个男人希望自己的妾侍心中住着另外一个男人,夫人此举对王爷是否太不公平了?” 顾简很想大声喊,难道摄政王和父亲一起强迫她,对她就公平了? 可她不敢。 “夫人既有婚约,就不该招惹王爷。”张嬷嬷愤愤不平,心又痛起来。 不可理喻。 顾简缓缓道:“我与徐县丞当初定婚,不过一时头昏脑热,连定贴都未交换,不能作数,所以您尽管放心,我会和他断干净的。” 张嬷嬷声色俱厉:“大小姐不妨看完信再说话。” 说完,张嬷嬷便捂着心口转身走了。 顾简连忙打开信纸,吓得魂飞魄散。 徐宴回来京城了! 确切的说,他在寄出上一封信后没多久就向上级告假,前来京城打算去顾家正式提亲。信中说,他如今借住在昔日翰林院的好友家中,想先约顾简出来见一面,商讨如何让父亲答应他们的婚事。 这封信,应当是今日刚送到顾家门房,被张嬷嬷撞见,否则父亲就是死也不会让信落入张嬷嬷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