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什么话。”她摇了摇头,“一路上都是事,根本没有空出来的时候,所以也没找着机会往家里递信。” 她伸出手来,轻轻捏了捏常晏晏的鼻尖,没有用力,只是做个样子,常晏晏却夸张地皱起一张小脸来,又看着她吐了吐舌头。 “你呀。”白飞鸿越发无奈,松开手,用指尖戳了戳常晏晏脸颊上的小梨涡,“我忘了谁都不会忘了你的,满意了吗?好了,把手松松,你这样扯着我,我可没法走路。” “嗯……勉强满意吧。”常晏晏眯着眼笑,到底是松开了抱着的手臂,只是左手还是滑下来,牵住了白飞鸿的右手,“要牵着走路。” “你今年几岁了?” “不管,就是要牵着。”常晏晏握紧了白飞鸿的手,稍稍侧过脸去,靠上她的肩膀,“你都好多天没回来了。我生病的时候也不在,一点音信都没有,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又受了伤……我好担心你,飞鸿姐姐。” 白飞鸿怔了怔,到底没有挣开她的手,而是微微垂下眼帘,用另一只手轻轻理了理常晏晏方才蹭乱的额发。 “都在瞎想些什么。”她笑笑,“有阿泽跟着呢,我能出什么事?” “就是他跟着才放不下心……” 常晏晏的声音细若蚊蚋,白飞鸿一时也没有听清,她下意识问了一句“你说什么”,便看见常晏晏仰起脸来,对她露出纯真甜美的笑靥。 “没什么。”她的语气十分轻快,“不管飞鸿姐姐多厉害,该担心的也还是会担心啊。师娘念叨好久了,说孩子翅膀硬了,管不住了,一年到头都在外面飞,想见都见不到人。” 常晏晏学着白玉颜的腔调,那是学得十分活灵活现,白飞鸿背后立时就泛起一层白毛汗,她强笑了一下,实在不愿去想自己亲娘说这话时候的表情。 总感觉,光是想一想都要汗湿重衣了。 常晏晏看到她这副略显心虚的神情,方才噗嗤一声笑出来,她松开白飞鸿的手,轻快地向前跳了几步,在青石小径上敲下幼鹿似的足音,这才回过头来,冲白飞鸿盈盈一笑。 “我开玩笑的。”她眨了眨眼睛,“师娘听说你要回来,高兴得不得了,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好菜好饭,酒也摆好了,点心也上好了,就等你回去开席呢。” “我娘,亲自下厨……吗?” 白飞鸿不禁思考起来。 前世今生两辈子,她娘有下厨做过饭吗? 不知道为什么,不好的预感更强烈了。 “是呀。”常晏晏若无所觉地笑着,又过来拉她的手,“快点快点,不要让师娘等急了。” 白飞鸿只觉得眼前一黑,原来是被常晏晏拉到了竹林小径上去,山路上的青竹生得高大而又茂密,遮天蔽日,只疏疏落落地洒下几缕阳光,绿幽幽的昏暝。清风穿过竹叶,拂面而来,尽是清幽的凉意。 白飞鸿稍稍叹了口气,任由常晏晏拉着她的手,一步步行到竹林深处去。 算了。 她心想。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不济还有先生在,总不至于真的吃一桌菜给吃死。 …… …… …… 她错了。 看着满桌色泽诡异、卖相离奇的菜肴,白飞鸿深深地、深深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她错得离谱。 “愣着做什么?” 白玉颜撑着脸颊,笑盈盈地把她望着。 “快坐下来吃饭,这一桌都是为你备的,闻人歌要吃我都没有让他动筷子,就等你回来呢。” 白飞鸿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己的养父,只见闻人歌严肃的面容上也掠过了一丝痛苦之色,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白玉颜要求试菜过,他看着白飞鸿,目光中透出沉痛的悲悯之色。 “爹尽力了,爹也救不了你”——白飞鸿清楚地从他的双眼中读出这样一行字来。 “……” 白飞鸿大概猜到娘亲所说的“闻人歌想吃”是怎么一回事了。 可怜的老父亲大概是打算在女儿回来之前尽量消灭一些菜品,来保住白飞鸿的胃……或者她的命吧。然而在母亲一片拳拳爱女之心下,他的这番好意完全没有得到施展的机会。 白飞鸿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怀着悲壮的决意坐到了餐桌前。 “来,多吃点。” 娘亲亲自为她盛了满满一碗饭,又开始从汤煲里为她舀汤。 “这汤我煲了好久,来尝尝?” 白飞鸿:“……” 她一低头,就对上了碗中母鸡死不瞑目的眼睛。在黑色的汤水中,许多奇怪的药材沉在碗底,撑起了惨白而又松散的鸡肉,就连漂浮在碗面的黄色鸡油,也被映衬出了诡异的光。药味混合着熬过头了鸡肉的味道,携着滚滚热浪扑到她的面上来,令白飞鸿几乎要为这一碗凝聚了浓郁母爱的汤水而落泪。 救命,她愿意再去面对一次死魔,也不想把这碗汤灌进自己喉咙里。 “是不是药味太重了,你不习惯?”白玉颜看了她一眼,“你在外面风餐露宿,我听说这回还跟着琅嬛书阁对上了死魔,我怕你生病受伤,所以特意多放了些药材。味道是有点重,但是大补。” 母爱如山,沉沉地坠着她的双手,让她几乎托不住这只碗。 白飞鸿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度在心中默念,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啊不是,是默念着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才颤巍巍地端起了这只碗,屏住呼吸,一饮而尽。 …… 她感觉自己像是喝进了一碗孟婆汤。 没有人知道孟婆汤是什么味道。但白飞鸿很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一段记忆。 从端起碗到放下碗期间的记忆她全部丧失了,只有嘴里还残留着些许不可名状的余味。 白飞鸿面无表情地扒饭,想要压下嘴里那可怕的味道。闻人歌看着她,眼睛都睁大了。 而白玉颜则是笑着给闻人歌夹了一筷子菜。 “吃吧。”她微笑着对他说,“难得女儿回来,你这个做父亲的既然没有帮上忙,至少也该好好陪她吃顿饭。” 闻人歌:“……” 幸好他素来冷肃,克己复礼,这才没有露出什么不该露出的表情。 但他眼里的光一下子死掉了。 他面无表情地夹起那筷子被炒到打结的菜,屏住呼吸,送进嘴里。 …… 然后他也露出了四大皆空的表情。 白飞鸿想,他大概也失去了一瞬间的记忆。 她可以理解,她完全能够理解。 有的人是相见争如不见。 有的事是有情何似无情。 这份母爱实在太过沉重,让人承受不来。 常晏晏往自己嘴里送了一筷子饭,咀嚼两下,神色一顿,她闭了闭眼,艰难地将夹生的米咽了下去,这才搁下了碗筷。 “我突然想起晾着的药材还没收。”她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师娘,动作迅速地站起身来,“我先去收一下药材,东西很多,要收拾好久,你们吃,不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