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我姥爷的那封信上竟然写的是药方。大意如下: “贤婿、锦儿, 见字如面。 前日惊闻上海租界《晶报》刊载文章,披露前朝宫廷药方在巴黎拍卖,甚为忧虑。 药方相应备录为荷:人参,卜芥,降香,凤眼草,铁皮石斛,五加皮,天竺藏,麻黄藏,钩藤,白花车前宝,婆罗图,斑蟊,狼毒。 该药方为大内秘方,已失盗多年。专治神经错乱,用药甚烈。若被不法之徒谋得,后患无穷。 不日将派人前往上海租界调查此事。望贤婿、锦儿拨冗协助。务必找回药方。以绝后患。 夏安。 五世太医纯元。 年月日” 我看完了这封信,彻底懵圈了:“咋回事?说了半天是药方?” “儿子,你再仔细看看,”我爹指着信上的药方说道,“是不是有几个字写得大了一些?” 我仔细一看。果然如此。人参的“人”字,五加皮的“皮”字,麻黄藏的“藏”字,白花车前宝的“宝”字,还有婆罗图的“图”字,这几个字写得比别的字大了一些。连在一起,正是“人皮藏宝图”。 猛地油!原来是药方密码! 我姥爷这招太拽了。如果我用这个密码写信给盈儿,通篇全是茶叶名称,只是有些字写得大些。只有盈儿知道密码,能看懂我的信。王一壶看了也不知所云。云山雾罩搞不清楚。岂不妙哉! 我迫不及待地想把药方密码的事情告诉盈儿。于是立起身来,冲他们说道:“爹,娘,尤伯伯,你们三个接着聊吧。我要回茶楼,与盈儿商量调查的事。” “盈儿?干嘛要跟她商量?”我娘问道。 我挠了挠头,回答:“娘,那什么,你也不是不晓得。《晶报》的主笔张天斧是个色鬼,每次看见盈儿哈喇子都流脚面上。盈儿要找他问点事情,什么问不出来?” 我娘对盈儿当然信任。郑麻子一家忠心耿耿,从沧州跟着我们来上海租界,在我们家破产的时候留下来,不辞辛劳开面馆,收入一分钱不要全交给我娘,与我们共度难关。早已经是一家人了,没啥可说的。 “好。你和盈儿一起做事再好不过了。”我娘说道,“只是提醒你们,凡事要小心。盯着人皮藏宝图的人很多。我们能想到从老丹尼尔古董行和《晶报》开始调查,别人也能想到。另外,这事说不定还是张天斧设的局呢。注意不要打草惊蛇。” “是。娘。我晓得了。”我点头答应道。 “行。那你去吧。” 我与他们告辞,出了店铺,反手关好门。 外面的日头毒辣,似乎比刚才还热了。石板路被晒得仿佛要融化,比岩浆还要烫。我刚才在屋里坐了那么久,已经忘记鞋底那个破洞了。刚走两步,刺啦一声,脚底板又被烫下一块皮来。娘唉!疼得我浑身打颤,脚板再不敢挨地了。 不行。我得先找陈箍桶给鞋钉个轮胎底。否则我都走不回去茶楼。 我翘起脚尖,脚后跟着地,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经过利发棺材铺的时候,我突然想,是不是应该叫上王一壶呢? 这小子整日跟死尸死鬼睡在一起,整条街上属他胆子最大。又跟他爹学了一身的邪门武功。尤其轻功了得,飞檐走壁,上天入地,形同鬼魅。别说人了,连鬼都怕他,所以绰号“白无常”。泥城洋人公墓后面荒山上有一片乱坟岗子,白天狐狸成群结队,晚上孤魂野鬼出没。他上去以后,狐狸四散奔逃,野鬼钻回墓穴。整个乱坟岗子一片寂静,连树枝也不敢晃动一下。 街头混混阎小狮一帮小阿飞见谁欺负谁,唯独不敢招惹王一壶,看见他避之不及。 毫无疑问,王一壶是个好帮手。有他加盟,没有什么事情是办不成的。然而他毕竟是我的竞争对手啊。到时候他大显神通逞英雄,我却手忙脚乱当狗熊。盈儿给他加分,给我扣分。让我在竞争中处于劣势,那可划不来。所以不能叫他。 想到这里,我头一扭,闪身经过了利发棺材铺。瘸着脚紧走几步,来到箍桶店。 可能是最近上海滩的小孩子死的不多,所以箍桶店的生意不好。大大小小的木桶卖不出去,堆积如山。中间有巴掌大的一块空地,陈箍桶坐在小马扎上,还在弯着腰箍桶。其实他除了箍桶之外,还有很多手艺,做家具,修鞋,锔盆锔碗,甚至镶金牙,无所不能。每样手艺都比箍桶更赚钱,可是他偏偏只做箍桶。这五百多岁的人就是死脑筋。 “桶叔!我的鞋底磨破了洞。劳烦你帮我钉个轮胎底。” 我光脚立在地上,将两只鞋甩过去。 陈箍桶被我的鞋散发出来的浓重的气味呛得好一阵咳嗽。直咳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桶叔!太夸张了吧?我的鞋有那么臭吗?” 陈箍桶摇摇头:“不是臭。而是臭极了。” 他捂着鼻子,从地上拾起我的鞋来,皱着眉头捏捏,又给我扔回来了。 “我看别钉轮胎底了。瞧你这鞋帮软得像张纸,再多走几步就该烂了。到时候鞋帮没有了,光剩下轮胎底,算怎么回事呢?别麻烦了。你还是去买双新鞋吧?” “少来了。桶叔!我若是有钱买新鞋,还找你干嘛?”我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用手拿起鞋来,学着陈箍桶的样子捏捏鞋帮,然后扔回到地上,“鞋帮是快烂了。你给鞋帮也钉上轮胎。不就行了?” “鞋帮钉轮胎?像话吗?没听说过。”陈箍桶嘟囔一句,满脸的不高兴。好像我这个建议是对他修鞋手艺的一种侮辱似的。“上下左右全是轮胎底,那还叫鞋吗?你干脆穿个破轮胎得了。” “也行啊。那样才结实呢。汽车四只脚都穿轮胎。自行车两只脚也穿轮胎。我为啥不能穿轮胎?” 陈箍桶听了,眼睛突然一亮:“嗯。有道理。你等着。我试试看。” 说完从店铺一角的杂物堆里,东翻西找,果然寻出两条破轮胎来。 猛地油!什么情况? “桶叔,你不是真要用轮胎给我做鞋吧?” “嘘!别瞎吵吵,打扰我的工匠精神。” 陈箍桶板起脸来。仿佛他正在进行什么了不起的艺术创造。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铁尺,测量我脚的长度。然后用白粉笔在破轮胎上画了几条线。我猜大概是鞋的草图吧?有横线、竖线、斜线,还有弧线。显得非常复杂。看上去更像是制作一条船,不像是做鞋。但是我没敢多嘴问他。生怕打扰他的工匠精神。从而造**类历史物质遗产的损失。 接着,陈箍桶拿来刀子、剪子、锤子,还有竹片铁片和竹条铁条,乱七八糟地,在地上铺了一大堆。我看了更纳闷了。不是说好的做鞋么?怎么拿来的工具和材料跟箍马桶一样?我忍了半天,还是没敢问。若是因为我多嘴多舌,导致人类历史物质遗产少了一件杰作,我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就这样,我屏住呼吸,连屁也不敢放一个,聚精会神地看陈箍桶摆弄破轮胎。切切剪剪、敲敲打打、缝缝补补。哪消一会儿工夫。一双造型独特、新颖别致的鞋,奇迹般地出现在我面前,令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每只鞋都由一整张破轮胎皮精心手工打造。一根竹条与一根铁条弯成弧形置于鞋底,撑起鞋的轮廓。鞋帮与鞋底用竹片和铁片牢牢箍住。最惊艳的是半高靴口,两侧各镶一串铆钉,用双色麻绳代替鞋带,交相辉映,彰显这双鞋与生俱来的贵族气息。 “穿上试试。走两步。”陈箍桶微笑着说。 我小心翼翼地把两只臭脚丫子伸进破轮胎鞋里,系紧双色麻绳,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了两步。 “咋样?”陈箍桶问道。 “太棒了!”我由衷地称赞,“鼓的。唯蕊鼓的。”(洋文:好。太好了。)” 陈箍桶哈哈大笑,很满意他的杰作,自豪地说道:“做鞋选轮胎,防扎少意外。承重耐磨。给你多一份安心。给你多一份关爱。” 猛地油!这广告词说的太好了。我盯着脚上的轮胎鞋,真是越看越喜欢。 “桶叔,这么酷炫的鞋,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陈箍桶认为他巧妙地将箍马桶的手法融入到制鞋工艺之中,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两样东西被他创造性地融为一体,相得益彰,需要起个融会贯通的名字才够范儿。想了想,回答道: “马桶靴!” 如此这般,人类历史上第一个马桶靴诞生了。后来漂洋过海传到欧洲。因为洋人大舌头发音的关系,咬字不清,演变成为马丁靴。但是,马桶靴的发明者不应该被历史忘记。他就是我们咸瓜街和圣玛德琳娜街名闻遐迩的陈箍桶。 而且,世界上第一个穿马桶靴的人就是我小刘麻子。就像哲学家李奶奶常说的那样,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和第一个穿马桶靴的人,都是人类物质文明的勇敢开拓者,俗称贼大胆,可歌可泣,值得传颂。 我看着脚上的马桶靴,感到无比骄傲和自豪。 我知道以后走到大街上,我的这双鞋将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隐约中,我似乎预感到了马桶靴潜在的巨大商业价值。就这么穿走不付钱,显然是太鸡贼了。虽然我囊中羞涩,但还是打肿脸充胖子地问道: “桶叔,你开个价,这马桶靴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