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和小男孩仍在路边休息。吴钦背上包，继续向山顶走去。 　　 海拔越来越高，氧气越来越稀少，每走一步都很吃力。 　　 好在这山里还有些植被，并不自私荒凉，野草才刚刚返青，就已接纳了迫不及待的牛羊。 　　 此刻，山间的湿气更重了，时不时会漂过一团**白色的雾霭，将山路封锁。 　　 吴钦看不清远处，也顾不了那么多，只是低头前行。雾气附着在黑色的羽绒服上，凝结成了小水珠，晶莹剔透，一尘不染。 　　 吴钦抬起胳膊，将袖子凑到嘴跟前，伸出舌头舔了一下那小小的珍珠，有一丝甘甜。 　　 气温降了下来，吴钦把羽绒服的拉链拉上，帽子扣在头上。 　　 路上没有别的人，他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使劲往地上甩去。其实，他分不清那是汗水还是雨水。 　　 浓雾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毛毛细雨。 　　 吴钦回头向山下望去，身后也没有游人。不知刚才碰到的妇人和小孩还会不会继续上山。 　　 他加快了脚步。他想快点穿过小树林，那个地方有点阴森。 　　 几分钟后，前方露出光亮，路的尽头是白茫茫的天空，估计是到了一个山头。 　　 果然，穿过树林，眼界一下子开阔了。前面是一段下坡路，金沙河早看不到了，江水的声音也听不见，只有松林传来“唰唰”的声音。 　　 欣喜还没有漫过半张脸，又被愁云遮蔽了。 　　 糟糕，下雪了。 　　 吴钦没有想到山里天气竟然变化如此之快。刚才还是毛毛细雨，这会儿就是小米大的雪粒粒往下掉。 　　 他此刻才明白，曲龙印经院的次仁主任，为什么劝他不要上山。 　　 比天气更糟糕的是路况。 　　 前方在修路，原本不宽的山路，被挖掘机刨得稀巴烂，大小石头乱七八糟地堆在路面及附近的草地上。雨水浇透了土地，走上去泥泞不堪。 　　 吴钦抬头看看天，又低头看看表。天灰蒙蒙的，像是蕴含着无比的怒气，时间已是下午四点。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雪越下越大，小米粒变成了漫天飞舞的梨花。 　　 吴钦在容城待了好些年，没有见过雪。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浪漫，只停留在想象中。曾经多么盼望走进冰雪世界，如今，不经意间雪就降临眼前，但却如此令人失望。 　　 走，这是上天对自己的考验，每走一步都是对老师的回报，没有什么困难可以阻挡前进的脚步。深一脚，浅一脚，鞋子沾满泥水。 　　 绕过一道山梁，前方出现了一顶黑色帐篷，在白茫茫的世界里特别显眼。帐篷顶上的烟囱冒着白烟。 　　 吴钦走过去，掀起门帘。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帐篷里有七八个人，有的坐在低低的床铺上，有的围坐在火炉旁边。 　　 一个身着藏袍的汉子见吴钦进来，便招呼他去烤火。 　　 吴钦没有客气，他只想稍微恢复一**力。 　　 一个穿着“青建”工作服的中年人，原本躺在床铺上，看到吴钦进来，借机发表了一通高论。 　　 “这几年，有很多人游山玩水只是为了炫耀，从来不顾及当地的风土和环境。自从开放了旅游，这座山里就没一天清静过，环境破坏也很严重，到处是随手扔掉的垃圾。” 　　 吴钦被这人贬损了一通，他不知说什么，只是傻傻地站在炉子旁边陪着笑脸。 　　 那名藏族汉子却说：“来旅游的也不全是那种人，多数人还是有环保意识的。我们这偏远的山区，这几年若不是火热的旅游业，老百姓的日子可能更苦，曲龙镇的发展可能更落后。” 　　 其他几个民工，没有说话。他们木讷的眼神，似乎搞不清谁说得更有道理。 　　 穿工装的中年人在床边挪开一点位置，让吴钦过去。 　　 吴钦很不自在地笑了笑，坐在床边，慢慢喝着浓浓的酥油茶。这茶是那么香，那么温暖。 　　 得知吴钦要去古德寺，藏族汉子劝他放弃这个打算。从帐篷所在地到古德寺还有五里路，路不好走啊，还下着雪。 　　 吴钦心想，五里路怕什么。 　　 藏族汉子看出来他的不屑，他提醒吴钦，不要小看这五里路，全是在悬崖边上，一不小心，就滑落金沙河，人影都找不着。雪这么大，光线又不好。山上五里，山下十里啊。 　　 吴钦双手捧着碗，一脸茫然。这可怎么办？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门帘从帐篷外被掀开，一个身影窜了进来。众人的目光马上投射过去。 　　 来人浑身雪白，他拍打着头发上、衣服上的雪花，嘴里念叨着：“这活是没法干了。” 　　 吴钦看得出来，这人跟帐篷里人是一伙的。 　　 来人端起碗来“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一碗茶，抹了一下嘴巴，说：“我原准备大雪封路之前赶到古德寺，今晚借宿那里。谁曾想，这雪来得太快，到了‘羊不走’那段，雪已经把路面全覆盖，不敢走啊。看着深沟里的江水，两腿就发软。” 　　 藏族汉子趁机劝吴钦也不要上山了，可以在这帐篷里将就着住一晚。 　　 “雪人”又补充说：“‘羊不走’那段路位于悬崖边上，羊都不敢走，下雪天，人怎么敢走？” 　　 吴钦长长呼了一口气。怎么办？这会儿下山还来得及，天黑之后走，就麻烦了。 　　 吴钦的心里像塞了秤砣，窝得慌，想发火，却找不到对象。 　　 曲龙之行就这样草草收场吗？一无所获，白白浪费了时间。也许根本就不该来，这个思路本来就是错误的。可是，不来这里，还能去哪里？ 　　 帐篷里的人七嘴八舌评论着天气。吴钦把碗还给藏族汉子，背上包，准备下山去。来时别无选择，去时亦是别无选择。 　　 突然，帐篷外传来“哎呀”一声。众人都愣了一下，不约而同地向门口望去。 　　 听到帐篷外的声音，那个藏族汉子抢先跑了出去。其余的人都坐着没有动。 　　 “哎，怎么搞成这样子了。我来吧。”那汉子在跟什么人说话。 　　 门帘被掀开了，藏族汉子抱着一个小孩走了进来。 　　 吴钦一眼就认出来，那孩子是刚才在山路上遇见的小男孩。 　　 跟在藏族汉子后面的，正是那位抱着坛子的女子。女子全身都是雪，小男孩的脸冻得通红。女子把坛子放下，又取下背上的包袱，双手合十向在场的人一一点头问候。 　　 藏族汉子帮男孩清理干净衣服上的雪，带他到炉子旁边，倒了两碗酥油茶给这对母女。 　　 “拉姆，这天气还要去古德寺吗？”藏族汉子问。 　　 “是啊，每月初八都要去。”那女子说。 　　 “今儿雪大，就别上了，老何走到半道就回来。这位兄弟也上不去，准备下山呢。”藏族汉子说。 　　 “要去，雪再大也要去。”拉姆两手捧着茶碗，热气在她的脸前升起。 　　 吴钦看了一眼那女人。她话语平淡，目光坚定， 　　 “我在佛前发过愿的。不能改。”女人走到男孩身边，摸着孩子的头说：“这孩子命苦，生过一场大病。眼看不行了，是古德活佛救了她，保住一条命，那天是初八。我在佛前发愿，每月初八带孩子进寺拜佛，送一点酥油。已经三年了，我要一直送下去，送十年。” 　　 拉姆把男孩的茶碗收起，还给那汉子。背上包袱，抱着坛子，牵上孩子手说：“走吧。” 　　 “真的还要上山啊？……”老何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