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从病案本中抬头,声音温和:“同样病得很重,却还能把自己的世界收拾得井井有条,得到高评级,假装正常,难道不是更可怕吗?你的这种情况究竟持续多久了?” “毕竟我要维持正当职业呢……说什么呢,医生,我没有病。”克拉罗斯说。 “外神的档案里没有收录过这一位,”希娜开口对克拉罗斯说,“冒昧地问一句,你的老朋友都是这样吗?” 克拉罗斯:“我老朋友特别多,也不全都是这样啦……” 却是没有说出任何多余的信息,似乎对此讳莫如深。 场上,方块四持续着压倒性的胜利。押注的难度暂时缓和。不出意外的情况下,他会比先前连胜多场的文森特站得更久。 一场又一场,方块四维持着死咬不放的凶戾作风,没有任何追逐和试探,战斗场面激烈血腥。 人死后会化为灰雾飘散消失,但饶是如此,鲜血气息也渐渐蔓延至全部的观众席,甚至穿越无形的灰雾屏障,送至君主身畔。 这种气味是安菲熟悉的。它总是会与着沙砾、原野、沼泽与铁器,挣扎与痛哭一起出现,弥漫在许多个世界的空气中。 有鲜血的气息作为最后的补全,一道透明的隔膜默然打开,他忽然完整的记起了在那些破碎世界中的经历,记起很多个在永夜中度过的纪元,记起战火如何熄灭,血腥如何消弭,也记起混乱的碎片如何被洒落在神国一望无际的海洋中,重新成为完整而稳固的国度。 但在此之前的回忆,依旧光怪陆离。 鲜血气味越来越浓,并不是令人舒适的体验。安菲打算吃一块用玫瑰和葡萄做成的的半透明软糖。 此时斗兽场中,方块四刚刚用三棱匕首刺破了一枚黑棋的心脏,正抱臂站在原地等待对手的死亡。 他抬起头来,正看见高座上的君主漫不经心俯瞰下方,慢条斯理拿起一块精致剔透的点心。看起来很甜,也很用心。 方块四忽然笑了起来,露出两侧尖尖的犬齿,挑衅之意毕露。他对着安菲,用口型无声说道: “我-也-想-吃。” 安菲接收到了方块四的唇语。 他神态从容优雅,带着淡淡的温和,把白瓷碟子朝前推了推。 这温和中其实能觉出另一种淡漠——居然毫无被冒犯的表现,也并不因场上血腥残忍之事感到不适或厌恶,反而在用动作说:“好啊。” 方块四讨了个没趣,撇一下嘴,不怎么甘心地转回头,看向下一场的对手。 荷官目光冰冷,周身泛起灰雾。 郁飞尘甚至懒得和方块四计较。毕竟安菲吃点心的频率提高了,证明现在心情还不错。 他记着数字。 现在是第七场。 这时,安菲已经把碟中点心的种类试过一遍,并不全是甜点,但似乎都是他喜欢的口味。 这个念头浮现的时候,他难得陷入了漫长的思索——似乎已经有很多个纪元没有过“喜欢”或“不喜欢”的想法。 甜点的气味抵消了鲜血的腥热,流金筹码在灯下闪闪发光,忽然续上了先前的回忆。 天色快黑了,他们离开搏斗场的时候,有了九枚银币。回到神殿后,骑士长去夜间巡防,他在复习典籍,骑士一神神秘秘地凑了上来。 “这次下山玩的怎么样?是不是很苦恼?”骑士一说:“体会到没钱寸步难行的感觉了吗?” 他奇怪地看了骑士一一眼,把九枚精致漂亮的银币拿了出来,展示给他看。 接着,又想起了从外面带回来的礼物,把两瓶覆盆子汁递给骑士一,并说明:“有一瓶是二的。” “竟然真的去赌博……竟然还真的赢钱了,不行,我要向老祭司告发骑士长……亲爱的小主人,下次带酒好不好?”骑士一说。 神殿除了禁止赌博外,当然也是禁酒的。他当做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骑士一想起可疑的事:“怎么赢了这么多?老骑士们经常提起以前君主棋的时候输得血本无归的事情。” 他不是很想和这个人说话,于是继续保持安静。 “哦,想起来了,现在还只是预备阶段呢,猜注难度没那么多大,等正式开始了,你就千万不要去了啊。骑士长再过好多天才发工资呢。” 他认真回忆了最近骑士一和二的说辞,意识到“没钱”似乎是一件严重的事情。而在一和二眼里,自己是一个不适合押注的人。 骑士一被神殿女使官举着擦花瓶用的掸子赶出去之后,殿堂内恢复寂静,他静静看着典籍,但想到的并不是典籍上的知识,而是君主棋、押注之类的东西。 骑士二的脚步声传来,这次女使官拿起了花瓶。 “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我只是来传话的!”二说,“老祭司派人请小主人去沉眠水池边谈话呢。是不是要抽查典籍知识了?奇怪,以前从来没这个时间喊过人,还好没玩到深夜才回来,让他赶紧背一下……” 作者有话说: 你们怎么上梁不正下梁歪( 第197章 代价 20 在山巅神殿的正前方, 沉眠水池躺在青藤树环抱之中。它安宁、平静,微光粼粼,仅会因晚风的吹拂掀起细小的水纹, 仿佛一个正在沉睡的美人。 老祭司站在池畔, 眉宇间似乎挂着挥之不去的思虑。 他走到老祭司身边。 “你看山下。”老祭司说。 他就久久看着。 从池边往山下望去, 夜色宁静。圣城灯火辉煌,人流不息, 再远处,王国与城池散落如同夜空繁星,一望无尽。 老祭司终于再次开口:“还记得你的使命吗?” 他说:“爱我所有的子民。” 老祭司没有说话, 这意味着他的回答还不够详细。 他继续道:“接受赞美, 也接受诅咒。爱他们全部高尚与卑劣, 欢乐与痛苦, 洁净与肮脏。” 仍没有动静,几乎可以确定,老祭司这次叫他来是为了批评什么。 回忆了近日的所为, 他再次补充:“爱我所有……活着的子民。” 老祭司终于道:“还有呢?” 他轻声说:“不得怀恋一切已逝之物,并接受……注定降临的毁灭。” 老祭司终于抬手,指了指湖畔一处。 在那里, 青藤缠绕的古老岩石上放着一个模样简单的草编花篮,花篮里簇着一捧色彩浓烈的野花。 花篮里没有土壤也没有水源, 已离根的花束放在里面,不出半天就会萎谢了, 但此时此刻, 那些花朵与枝叶依旧蓬勃鲜艳。 四天前, 他和骑士长一起下山, 回去时夜色渐深, 圣城的街道上人烟稀少。一位想要快点回家的卖花少女把草篮和余花一起送给了他们,她离开时的步伐轻快活泼。 回到神殿后,骑士长把花篮挂在了他的窗畔。那时,篮中的花朵仍鲜艳,但叶已微垂。 深夜,他靠在床头,看见这朝露般短暂的生命,又想起了卖花少女晶莹美丽的面庞,一个偶然的念头,他从自己身上分出一缕象征生命的力量注入花篮中。于是,几天过去,它们仍然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