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一位自称是西极来的神医入宫,控制了那场瘟疫。”老国王沉浸在回忆中,忽而诡秘一笑,“我的病因此痊愈,却也是因为那个人,十年之后的我变成了这副模样。不过王后和元孟未曾料到的是,别苑中的人都死在了瘟疫中,但安归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燕檀本想捂住耳朵,少听一些不该听的,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但听老国王提及安归,却又鬼使神差地听了下去。 “那时的楼兰内外jiāo困,我自知要拯救当时的楼兰,作为国王,唯有将全身心都扑在治国理政和南征北战之上。我没有能力在王后和元孟手下保全安归,也为了安抚匈奴,于是,我把安归送去了匈奴。” “这么多年过去了。楼兰日渐qiáng盛,当日施加在我身上的诅咒却日渐应验。更可怕的是,在整个楼兰,越来越多的平民都被施加了同样的诅咒,只待恶魔现身的那一天,他们都会变成从地底爬出来的怪物。” “而在元孟眼中,我不过是一个病入膏肓的废人,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取而代之。可我虽没用,却仍旧知道外面都发生了什么。” 老国王转过头来,一双苍老却锐利的眼睛看向哆哆嗦嗦的燕檀:“你不必害怕,赵国的小公主。我知道你同安归的一切事情,也知道他爱上了你。他是我最心爱的儿子,我自然希望他能如愿以偿,因此才会同你说这番话。希望你能够知晓,他面对的是多么可怕的诅咒和敌人,做出决定时是多么身不由己。” “待到诅咒解除之后,希望你还愿意留在他身边。”老国王垂下头去,含糊不清地嘟哝了一句,“希望他的爱,不会像我的爱那样没用。” 第三十二章 文学城独家发表。…… 骨咄死了。 燕檀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 毗伽才从别苑离开不久。萨耶自三日盛宴结束后一改往日在毗伽面前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始终将她拦在别苑门外。 听闻在燕檀被接去宫中以未来王储正妃的身份赴宴,而自己却形同禁闭, 毗伽在自己的寝宫中大发雷霆整整三日,砸坏了此前元孟送去的无数西域珍宝。 昔日炙手可热、倚仗母家权势骄纵跋扈的匈奴小公主, 因元孟对赵国与匈奴态度的转变, 身份忽然变得十分尴尬。 而骨咄的死讯更是令她意识到, 如今自己的处境其实已是危机四伏。 三日盛宴结束后,骨咄即刻启程返回匈奴。不过三日后便传回消息, 道是骨咄才出楼兰城一日,还未曾到达匈奴边境, 便毫无征兆地bào毙于大漠之中。 根据随行的侍从说, 骨咄是惊叫一声而后直接从马背上摔下来的。他勒缰下马和其余侍从去查看的时候,骨咄已经断了气。 据萨耶同燕檀说, 那侍从还曾说过骨咄面色青黑、双目圆睁、口吐白沫, 疑是中毒而死。此事已经回禀了呴犁湖单于,单于大怒, 说是一定会追究真凶的罪责。 - 燕檀坐在案前,将盛宴后带回的那只空纸包展开成普通的纸片, 放在烛火上。 她定定地看着火舌舔上纸片的一角, 而后将其燎成灰烬, 落在烛台上,与烛灰融成一体。 燕檀松开手,细嫩的手指被烛火灼伤, 但此刻竟已感不到痛觉。 她抱着自己的双膝缩成一团,从轻声啜泣渐渐转成失声痛哭。 许久未曾回忆起的金雀和裴讷之惨死之相又浮现在脑海之中,当时自己悲痛欲绝的心境也仍历历在目。这么长时间以来, 支持燕檀活下去、走到这里的,不过是要查明真相、手刃真凶。 可如今真相明了,真凶也被她亲手毒杀,甚至宿命般地,真凶亦是死在使团曾被屠杀的那片大漠之中,燕檀却体会到了真正的无力和落寞。 即便骨咄被她亲手杀死,金雀也再不会回来了,世矩的父亲也再不会回来了。那四十一名曾跟随她和亲楼兰的赵国人,他们的家人再也等不到他们回到赵国。 她从未如眼下这般真切地感受到了“失去”的滋味。 - 夜风仍在廊下呜咽。 十年前的别苑宛如一场人间炼狱。为防止将疫病传播到宫中去,伤及国王和王后,原本在别苑当差的健康的宫人与已染上瘟疫的宫人一同被封锁在了其中,而后病情肆意蔓延,人们接连死去。 因瘟疫而死去的人也无法离开别苑,都只是草草地埋葬在这里。这里的后山与庭院,脚下不知有多少尸骨,夜间风中不知有多少不肯离去的亡魂。 寝殿中又响起了久违的脚步声。 燕檀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视线中模糊地出现了一个苍老佝偻的身影,而那老婆婆正欲弯下身来抚摸她的头,却不知为何怯怯地停住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