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扎片刻,安归低下头来:“长了绿色眼睛的人……会被当做妖怪。” 燕檀手上动作一顿,惊讶地抬头:“什么?” 安归抬起头看她,眼睛里尽是绝望和哀求,他捏紧了自己的衣角: “在楼兰,眼睛是绿色的人会被当做不祥之物。十年前……一场瘟疫结束后,律法规定在楼兰境内,碧眸之人只能做最下等的奴隶。” 那双碧绿如琉璃一般的漂亮眼睛,被视作与生俱来的罪恶,会为国家和主人带来厄运。 因此楼兰上下皆厌恶绿眸,便是街上遇见了,也免不了有人欺侮一番。 而奴隶在这个国度便如牲口一般,任谁都可以随意打骂,死了也不过是向奴隶的主人赔些数目不大的银钱。 所以那醉汉才敢趁着醉意在街上寻衅滋事、大打出手。 燕檀大受震撼,一时忘了手上的动作。 安归攥紧了置于膝上的拳头,声音闷闷的,带着委屈:“我没有在外面给你惹是生非。是他见我经过……” 他没有继续说,只是低下头去,在一旁自己的褐袍中摸索一阵,取出几片小小的碎瓷片,声音愈发失落:“没想到还是碎了。” 燕檀连忙抓住他的手腕抖了抖,把碎瓷片抖落在地:“别抓!小心划破手。只是几瓶香露,洒了还能再做,况且,这又不是你的错!” 她伸手捧起安归的脸,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写满了紧张,他在仔细地打量她,看她是不是会因为这件事而嫌弃自己。 “你不告诉我,是怕我也嫌弃你不祥吗?”她轻轻问道。 “其实,我在小的时候,也被别人断言过不祥。所以我爹嫌弃我,周围的人也大都很怕我。但是我并不觉得因此我便低人一等。当初买了你只想让你自由,不再受人欺负。你决定要跟着我,我也从未把你当做过奴隶。” 燕檀又眨了眨眼睛,凑近了些,令安归呼吸一滞。 他几乎是这才如此近距离地认真打量她。眼前的少女下巴略尖,微红的唇紧紧抿起,一双明眸中只映出他一个人的身影。 她暂时忘记了自己处境的艰难,热血上头,真心实意地说:“而且我觉得你的眼睛很漂亮,才不是不祥!无论如何都不要因此看轻自己。如果敢有人欺负你,我也一定会替你揍回去。” 安归认真地揣摩着她的神色。少女真挚的眼神里是不容错辨的袒护和信任。 他为那样的眼神失神片刻,而后微微低下头去,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唇角却几不可见地勾了勾。 天煞孤星么? 他却觉得还不错。 此番赵国送来和亲的若是养在宫中的嫡公主,那么现下他一定会少了很多乐趣。 - 临近中原的年节,往来西域南北两道上的商客多了不少。有些想趁此机会多贩一些货物到中原去赚上一笔。有些则忙着赶回自家中与亲眷团聚,楼兰与中原相近,不少习俗也从中原传了过来。 恰在此时,有一桩消息便在楼兰城乃至西域各国不胫而走。 楼兰国使臣一月之前便已奉命前往盐泽之东候迎华阳公主及其使团。但他在那里等了许久,使团始终未曾到达约定好的地点。 使臣觉得有些蹊跷,便自作主张动身前往阳关询问,得知公主的和亲使团已经从此处出发向西一月有余。 从阳关到楼兰城不过十天路程。在阳关与盐泽之间的大片沙漠中,使团数十人却消失了一月有余,定是有什么意外发生了。 使臣心知有大事即将发生,匆匆回楼兰复命,消息便如同一颗石头投入平静水面,惊起无数波澜。 一时间,王廷中的中原派与匈奴派唇枪舌战、针锋相对。华阳公主失踪的地方位于两国之间,责任究竟在哪一国?华阳公主现在又究竟在何处? 而就在此时,原本身体孱弱的老国王更是一病不起,再也无力过问政事,由王储元孟出面暂时代理王权。 - 入夜。安归坐在屋脊上,俯视着灯火辉煌的楼兰城。 他曲起一条腿,将手臂支在膝盖上。屋脊上的风将他的一头金发微微chuī乱。 安归看着下方的楼兰城。王廷以国王的名义下令加qiáng了城外和城内的搜查和防备。即使是夜间,仍有很多守卫在街巷中换班巡逻,盘查最近进城的外乡人。 不知道再过多久就要查到城西南,也不知道这座小院还能留存多久。 他的目光动了动,看到那个穿着冬装的少女正提着一包毕罗蹦蹦跳跳地从几道巷子之外的地方往这里走来。 卖了一些简单的香露,现在他们的生活不似开始那般窘迫,她出门之前和他约好,今天会带毕罗回来给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