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杜西洲轻笑一声,“当然不对。我认识流水刀很多年,好像只见过一个人,在‘追洪’下全身而退——他是叶平安。” 欧阳垠苦笑:“所以,我应该已死?” “如果要我直说……我还是不要说得太直。” 欧阳垠问:“前辈认为,刀尊为什么留手?” “你就是来问这个?” 欧阳垠颔首。 杜西洲笑着说:“我是她肚里的虫?我怎么知道?不过我很好奇,说来听听,你们到底怎么个打法?” 对那一天,欧阳垠已想过无数次。他想那天唯一的变数,就是他的妻子。严州陆家的女儿,或许不认识流水刀,却当然看得出,她丈夫面前只有一条死路。匆忙赶来的陆娘子,在一旁失声惊叫。 那一声很绝望,欧阳垠有些诧异。他妻子是一个不动声色的女人。 但已经迟了。 所以欧阳垠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踉跄后退几步,仍然可以站定。 一股热流“喷”地浸透衣袖,由手臂淌下。那是他的血。 他的刀脱手,“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心一冷。 “原来这就是‘追洪’。”他笑着说。 那女人归刀入鞘。 “‘追洪’是你的杀招,你为什么不杀我?” 她已转身,缓步而去。 她的背影很快消失于夜,欧阳垠低头向地上的刀看去。 这刀名叫“栾山”,出自名家之手,是成年时师父于行难送他的。他无法再拾起这口刀了。 一片寂静,只有另一个女人还在,陆娘子脸色跟他一样惨白,僵在几步外,手与嘴唇颤抖,着看他。 “必死之局,”欧阳垠摇头,“我还活着,不合情理。” 杜西洲微微一笑。 “她变招了。”杜西洲说,“你看到了‘追洪’的头,那个尾嘛,应该是‘飞瀑’。不过也可能是别的,我没亲眼看到,不好说。” 欧阳垠愣了一下。“可是……” “你没看出来而已。” “她……”欧阳垠问,“临时起意?” “应该是。” “这很险,她为什么冒险放我?” 杜西洲淡淡笑道:“欧阳堂主既然来了,不如多坐片刻,快中午,要不要留下喝一杯?至于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惦记也没好处。那天她大概就是心情好,要不她很久没跟人动手,觉得无聊,偏偏想临时变招玩一下,要不她刚刚拜过菩萨,不想杀人——谁又知道?” 欧阳垠愣住。 杜西洲立起继续去理屋檐下的年货。忽然想起什么,转身问了一句:“那年你奉师命去姑苏,你师弟于今言知情?” 欧阳垠怔怔摇了下头,“师弟不知情。” 杜西洲想了想。 “不知情……”他呵地一笑,说,“就好。” 第8章 窅窅桃林 南山放下农具,往篱笆外望去。 此时将明未明,天际一抹青色、一抹橙红。从阡陌间走来一个男子,那是个高大的人,缓步而行,但不久便在农舍之前。 南山看着他,低头笑道:“刀者。” “南山。” “刀者真是稀客,好久不见了。” “久违。” “你来找她?”南山笑问。 “她在家么?” “这嘛……”南山说,“如果是别人,她一定不在家;如果是你嘛——” “我怎样?” 南山笑起来,“如果是你嘛,你难道不知道她家在哪里,还要问我?你自己去山上看一眼,不就好了?” “唔,”杜西洲似乎踌躇一下,说,“那,我去看看。” 客人告辞而去。 南山的妻子阿鹞在农舍里张望来客的背影,掩嘴一笑:“阿愁不是刚从钱塘回来?这还不到一个月,怎么这位朋友也跟来了?” 南山说:“年一定过得不错。他又想念一起吃年夜饭的感觉了。” 阿鹞说:“阿愁跟我说,趁着过年,她给杜西洲腌了一坛酱肉,不知道那些酱肉有没有带来,这位朋友在桃林一耽搁,回去肉也要发霉。” “唉,你还惦记酱肉?”南山摸着唇上胡须,一边摇头一边笑道,“看这样子,我们桃林里那个人都快要被挖走了。” 杜西洲漫行上山,满山桃树。 假如他晚来一个月,桃花就会开放,灿烂如云。且惜愁的桃林筑就在这片花云深处,一口深潭旁边。 杜西洲当然知道,她时常坐在潭边思刀,而她左手暗器就在这桃林落英中练成。那是一种极轻薄锋锐的暗器,形状如同桃花之瓣。她隐居在这林中,用了六年悟它。她一向是一个耐得下心、心无旁骛的人。她想要做的事,通常做得到。 也就是在闭关时,她收到了叶平安的死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