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飞》　　 陈言/文　　 第二十一章星石　　 ※※※　　 简陋铁铺入门正中是个大铁砧，满地煤屑碎铁，墙上挂着几张犁头，几把镰刀。唐玉佛打算取回千叶伞：“师傅，家生完备了么？”　　 “还差两个零件。”式样和尺寸上次来就给了图纸。此物极是奇特，铁匠脸上不露诧异之色，拉扯风箱生起炉子，将镔铁放入炉中。　　 “原本不该搅扰，但为急用只得费神，不知今天打造得起么？”　　 “尽快做活便是。”说着猛力拉动风箱，将炉中煤炭烧成红色。铁匠人家身穿胡袍，红髯碧目不像中土人物。过了一个多时辰，熔铁完毕，左手用铁钳钳起烧红铁块放在砧上，右手舞动铁锤敲打，膂力极强，挥汗如雨，落在烧红铁块上，嗤嗤嗤都化成白雾。伞柄工艺复杂，他将精铁制成粗胚，渐渐成形。　　 唐玉佛脸庞带着深深法令纹，霎时间想起《百年孤独》上的奥雷连诺，沉迷炼金术。虽然战争开始时候积极参与，最后还是回到从前将自己关在作坊孤独研究，将炼制出的金鱼融掉后又重新炼制，好像梦魇无尽循环，一次次陷入命运圈套。　　 忽听门外有人冷冷地道：“哼哼！想不到堂堂长安东市令，居然躲在洛阳当起铁匠。”唐玉佛回过头来，说话的是一位白衣道人，面如金纸，胸前绣有一朵红色火焰，说话也是阴阳怪气，声音如同刮铁，旁边还有一大群江湖人物，各持武器，白光耀眼！他们装束各异，容貌奇特，显然不是来自同一门派。　　 铁匠锤头微微停顿：“过去的事儿啦！各位何必旧事重提？”　　 “哈哈！李狮，白莲道人称你一声东市令，真往自己脸上贴金啦？”白莲道人旁边老者扮鬼脸，哈哈一笑，神色滑稽，犹如孩童与人玩闹。　　 “不错！你在东市横行多年，欺行霸市，早已惹得天怒人怨，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老者胸口突然探出另外一个头来，说话不似肩膀扛着的脑袋那么呆萌和充满童趣，成熟异常：“速速出来受死！”　　 “这人怎么两个脑袋？”唐玉佛一股寒意之冲脑顶，随后想到破肚而出的异形。　　 铁匠低下头来，汗珠滴落。嗤嗤两声，化作两道水气而逝：“让我把这位客官家生打好。”这一下子大大引发唐玉佛好感。他不知道铁匠来历，不知何以许多武林中人要和他为难，更不知是正是邪，是妖是魔？只是钦佩这般旁若无人的豪气，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不知不觉起了惺惺相惜之意。　　 “少废话！”老者胸口那个脑袋怒斥：“今天一只蚊子都休想飞出你的铁铺。”　　 “我知道，你们眼馋‘星石’的嘛！”此言一出，群豪脸上尴尬之色甚浓。那个天真老者青牛没有搞清楚状况，明显就是跟着瞎凑热闹，不过倒是替唐玉佛问出心中所惑：“星石是什么？”　　 “天降陨石。”青牛胸口那个脑袋回答：“周夷曾说，秦始皇用其炼丹。”　　 两个脑袋一唱一和，一问一答，如同在说相声。　　 “周夷是谁？”　　 “《石头笔记》作者。”　　 “又是什么？”青牛打破砂锅问到底。　　 这个时候肚子上的脑袋反而成了肩膀上脑袋的老师：“一本奇书，包罗万有。”　　 “这人精神分裂？”唐玉佛一股凉气再次从心头升起。　　 “什么故事都有？”青牛是江湖上有名的呆叟，霎时来了兴趣：“我最喜欢听故事啦！”　　 “对的。”　　 “还有‘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那个故事？”唐玉佛顺便一问，想起百年孤独中的羊皮卷，计算机程序里的嵌套。　　 “据说是一个刻在石头上的故事，有着每个人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这些人自然不知道什么叫做计算机，也不知道嵌套。青牛胸口冒出的那个脑袋回答：“你我的故事，也在里面。”　　 “这么玄？！我们岂不是生活在别人小说里啦！”　　 “周夷能够自由穿梭时空成为我们这个世界的神。”青牛胸口那个脑袋从遐思之中回过神，发现现场居然有人旁观，面上陡现戒备之色，阴恻恻地道：“尊驾是谁？”　　 “我是铁铺客人。”唐玉佛似乎找到穿梭时空线索，决定插手这件事儿，盘算着将这个什么星石抢到手，只是暂时不能确定立场，到底站在哪一方？于是静观事态发展：“你们聊得热闹有趣，也想长长见识。”　　 “闲杂人等速速离开，以免遭受池鱼之殃。”白莲道人感觉跑题，威胁李狮：“交不交出星石，今日你都难逃一刀之厄。”　　 青牛性格耿直：“不错！亮出武器，让我们看看你的绝世神兵。”　　 “这就是我的绝世神兵。”李狮找到炉旁一截锈铁片子，用两块木头将铁条夹在中间，缠上麻绳。这就是剑柄了，然后用磨刀石细致磨去锈迹，给铁片开锋。唐玉佛满头黑线，就像二十一世纪用一块普通玻璃磨出单反相机镜头，要把生锈铁片磨成绝世神兵，无疑痴人说梦，难度可想而知。　　 “临阵磨枪，晚啦！”屋顶也是强敌环伺，有个青袍客率先发难，刷刷刷连攻三剑，白光耀眼。李狮躲开辛辣剑招，锈剑洞穿对手咽喉，血如泉涌！顺势一剑，挥成两半。　　 李狮剑法诡异，角度刁钻。唯有唐玉佛看清楚了整个过程，忖道：“因为攻得太猛！青袍客收招时候往后小跳一步，有个小小僵直。李狮抓住这个破绽，一招致命。”　　 李狮手拿铁片，走入街心。群雄以他为圆心，站成一个圈。第二上前的是一个莽头陀，一片刀影直向李狮卷去。这次有了防备，戒刀舞成一团光球滚来！李狮看出这个沙门弟子皆是没有落实的虚招，刀光看似严丝合缝，实则全是幻影，破绽百出，于是可笑的铁片子剑再次探出，直接刺破光球。剑芒划过咽喉，溅起一串血花，直接将对方脑袋割了下来，飞起数尺，摔落尘埃，发出咚地一声，骨碌碌滚了老远。街尾跑来一条野狗，将人头叼走了。　　 青牛相貌奇特，肤如锈铁，两眼精光四射！两侧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看便知内功已经达到十分火候。全身骨骼一阵暴响，让人看了不寒而栗，跳入站圈，猛然撞来！李狮真气一沉，力贯足尖，定住身躯，纹丝不动。这可是硬功夫，实打实没有丝毫取巧余地。群雄彩声一片！李狮硬扛一靠，肘锤弹开对手，同时也是受了内伤，气血翻涌。青牛胸前那个脑袋舞动一杆火尖枪，一记“劈山棍”砸将下来，强大力量足以抽爆脑袋！刹那间热浪袭来，炙热气息仿佛要焚天煮海一般。　　 李狮万万没有料到青牛居然多出一双手掌，如同一打二。两人同时对战，顿觉一股大力袭来，痛苦难忍，不能再战。锈剑被枪轰得嗡嗡颤抖，震动悲鸣。毫无疑问火尖枪就是绝世神兵，锈剑貌不惊人扛住这一劈居然完好无损，同样绝非一般顽铁可比。　　 唐玉佛眼睛闪着一种异样光彩，决定拔刀相助帮铁匠的忙。除了欣赏李狮性格，星石也是重要原因，要想回到未来还得将希望寄托在它身上。他与李狮成为好友较之成为敌人，更加容易得到星石，因为正面情绪好过负面情绪。这是一种非常高级的手段。　　 唐玉佛从李狮手里接过铁片，剑走偏锋，招式狠辣。刷地一声，将青牛胸前那个脑袋削了下来！只见他的胸前挂有一口布袋，非绸非革，布纹宛然，显是粗布所制，从里面滚出一个侏儒，疏眉大耳，大鼻朱唇。青牛差点把牛屎气了出来：“我的乾坤袋呀！你是李狮请来的帮手吗？”　　 “我道是异形，原来是袋鼠呀！”唐玉佛刚一出手，就浇灭了对手悍勇凶焰：“老夫唐玉佛，既有菩萨慈眉，也有金刚怒目！专给世间好人治病，坏人治命。”　　 整条长街白雾茫茫，商家罩上门板，只在门前留了一个灯笼。群雄手中长刀，照出点点寒芒。　　 白莲道人，魔教莲花之一。此人始终没有出手，剑藏鞘中永远都比出鞘威慑力更大！青家父子败下阵来，他的宝剑终于出鞘，使出一招“白蛇吐信”，阴寒真气使得长剑罩上一层刺骨寒霜。唐玉佛眉毛一轩，陡然发现白莲道人剑法玄奥，远远高于其他敌人，还了一招“拨草寻蛇”掠开来势。对方剑气寒冷刺骨，冻得如入冰窖，接着一招“野雉剔翎”斜削左肘。哧地一声，敞袖割开一道口子。白莲大怒，一声长啸，白衣飞闪！剑势一顺，一朵剑花当心袭来。　　 唐玉佛曾经在武当、少林学艺，他从格斗实战出发，以中国道家和禅宗思想为主，深入研究空手道、拳击、泰拳、柔术、击剑等世界武道精华，尤其学习李小龙“截拳道”，以武入哲，创立“唐门九式”。这套武功不拘于形式，不同于西洋拳对肉体的过分依赖，更加注重内在的强大，融合武道与禅意，自在极意。防守像天空一样宁静，将一切化解于无形，进攻时比雷电还要迅速，防不胜防。唐玉佛使用其中“截剑式”破了白莲这一招，剑身一抖竟然化为三朵剑花，疾袭前身三大要害，连消带打，一气呵成！　　 那个侏儒见状来救，战矛扫向唐玉佛背心。一股炙热气息跟着扑到迫得窒息，只能收剑。他是青牛儿子青婴，解了白莲之厄。岂料白莲咬住不放，不依不饶，长剑如同毒蛇一般削来。唐玉佛只觉寒气袭身，登时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　　 两人内力不同，一阴一阳。唐玉佛腹背受敌，身形拔起！这一跳看似普通，实则尽了平生所学。审时度势乃是“唐门九式”防守精华所在，巧妙脱离水深火热环境。白莲和青婴剑矛互斫，冰火相克，伤害反而加强！白莲中了热毒使不出寒冰真气；青婴战矛上的烈火也被浇灭，暂时成为一杆普通武器。　　 由于防空的青袍客被一剑刺死，唐玉佛得以飞身跃上屋脊，发现李狮早已抓住这个空当逃得不知去向。当下只听屋瓦之上传来一阵哈哈之声，由近而远，终归寂然。　　 “调虎离山！”青婴面色一沉，质问其父：“你在搞什么？怎么能将那头狮子放走？”　　 “我想他受重伤不足为虑，所以也就放松了警惕。”青牛一脸无辜，天真无邪：“你们打得热闹，我瞧着有趣，哪里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逃走的？”　　 “统统带走！”群雄打算拿走所有的铁矿石，将铁铺里里外外搜了个遍！无奈实在太多，有的大到连马车都拉不动，只好颓然放弃，拣了几个品相较好的，追击李狮去了。　　 “点子很硬！追星石要紧，撤！”他们已经没有必要同唐玉佛纠缠，眨眼间悉数消失街角。夕阳衔山，唐玉佛回到铁铺，在矿石堆里拣出了一块颜值不高的普通石头，看上去如同黑炭，所以李狮弃之，群雄也未掠夺。唐玉佛拾起，因为它同自己以前那块宝玉材质高度相似！当时将其作为丹砂用于炼丹，现在重找一块，算是留个纪念。　　 他将打造铁制零件摊在地上，工巧细致，精光闪闪，令人赞叹不已！想不到唐朝冶炼技术竟已发展到了这么高超的水平。他将零件组装在一起，形成一把镔铁制作的伞，将李狮磨得发亮的锋利铁片插入中空伞杆作为暗剑，弄到深夜才算大致完成，心满意足地看着手上杰作，实在是一件变化多端的极品武器：样子像亭，张开如盾，收拢似锏，拉长如棍。他很显然是以武当山“一柱十二梁”里拔出来的，那把御雷神器“千叶伞”为模板，依葫芦画瓢设计图纸，最终组装完成。　　 此地不宜久留，唐玉佛决定连夜离开洛阳。有分教：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能放手时便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毕竟离开洛阳之后将会发生什么故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