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不止是各地受到影响了,中枢亦要受到波及。一门三公、父子同朝乃至夫妻共事至今皆是美谈,按高云衢这道疏,便都成了贪腐之源,这叫朝官如何能肯。但陛下没给他们反驳的机会,高云衢奏疏方递上,当天便得了陛下批复,全盘同意,并命政事堂议个章法,后年京察需得依此行事。 此诏一出,满朝哗然,左相蔡铨以有违祖制之名行封驳事,陛下不应,再次下诏,蔡铨再行封驳并自请罢相。 卫杞在自己的永安宫*正殿见的蔡铨,她看着这个一路守在她身边的老臣,叹道:“蔡卿何苦呢?” 蔡铨恭敬地道:“陛下过于急切了,先后两道诏书一下,地方与中枢皆生动乱,这是要出大事的。” “蔡卿言重了,不过是些调整,皆是合情合理,谁人胆敢不愿?”卫杞心中自有成算,不会叫蔡铨三言两语说动。 “陛下当知,世家之祸延续至今,本也就是投鼠忌器,先帝并非不能动,只是怕轻易动了叫地方受乱,百姓受苦。陛下认为,现今是到了能动的时候了吗?”蔡铨见她坚定,便直言道。 卫杞看着他,一字一句坚决地道:“是,朕准备好了。” 蔡铨仔细地看着她,半晌方叹道:“陛下长大啦。” 他郑重地撩起袍角跪了下去,将官帽摘下,轻手轻脚放置在身边的地面上,而后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本,双手举起,对卫杞道:“陛下长大了,老臣也该退了。臣已老迈,请陛下准臣致仕还乡。” 卫杞曾无数次想把这堵坚实的墙挪开,可真到了这一日,她竟觉得有些惆怅,她走上前扶起蔡铨,叹息道:“蔡卿仍是身强体健呀,莫要这般妄自菲薄。” “老臣早便觉精力不济,常觉头晕眼花,然先帝临终之托犹在耳边,老臣不得不打起精神替陛下多看一看,现今陛下有了决断,老臣甚是欣慰。” 蔡铨去意坚决,卫杞挽留劝慰了一阵无果,便道:“蔡卿还有什么可以教朕吗?” 蔡铨略想了一会儿,道:“老臣有一言或许逆耳了些,但仍是要提醒陛下。” “蔡卿不妨直言。” “朝堂之道唯平衡二字,陛下可用新党,却也得用旧党,新旧之谓并非固化,若无了活水,新也便成了旧,而若使用得当,旧也能成新。不论是哪一派皆是陛下臣子,端看陛下如何用,万不可随着自己的好恶去做取舍。再者,年轻臣子也不可提拔太快,骤居高位,便易乱了性情,得叫他们艰难地走过来方能踏实……” 这话确实是老成谋国,卫杞听了,点头应了,心下却仍是起了盘算,思忖着蔡铨这番话是不是想给自己的门人多一些机会。 蔡铨见她不置可否的样子,也就点到为止,听了几句卫杞的褒奖和祝福,便退了出去。 蔡铨急流勇退的消息传出去,朝野哗然。 “老师?”吕颂年一进蔡府便喊了开来。 “喊什么,我还没聋呢!”蔡铨无事一身轻,正在园子里赏花。 “老师为何这便求退了?”吕颂年满脸都写着不解,“战斗才将将开始啊!” 蔡铨看向他的学生,他曾觉得这个学生聪慧,但此时又觉得他不够聪慧了:“将将开始?不,已经结束了。” “老师?我们还能……” “你不能。”蔡铨打断了他,“陛下的心意已不可逆转,与新党斗是一回事,而与陛下斗是另一回事。” 吕颂年怔愣了一下,没接上话。 “伯华啊,老师也送你一言,”蔡铨看着他,“盛者不常盛,他人盛,咱们便该避着些,保存生机以待来日。” 吕颂年不置可否,照常与老师说了话方才离开。出了蔡府,便有朋党与他合流询问消息。 他冷笑道:“老头子急着明哲保身呢,他倒是名利双收了。” “那我们怎么办?” “老头子说的对,不要与陛下硬碰硬,再看看,叫手下人都收敛些。” 蔡铨站在园子里,独赏这渐作寂寥的孟秋之景,半晌,长叹道:“不听老人言呐,一个两个的,哈。” ———————————————————————————————————— *堂上官:各部门的主官 *补下设定,大朝会在紫宸殿,皇帝日常办公理政议事在垂拱殿,永安宫是寝殿书房和起居室,属于皇帝私人地盘。 第35章 博戏 永兴十三年七月,陛下亲自裁定了卓观颐的案子,判定叶泽如数归还家产,叶卓两家分家,叶泽、宋柏、宋知皆从重处罚,卓观颐行义举,赐金五十两。并批复方鉴关于彻查拙县贪腐兼并的奏疏,着刑部派人去查,务必查个水落石出以为典型。一事不烦二主,刑部随即派了池斐再往拙县,同时落实卓家后续事务。 此外则是戴曜和高云衢的上奏,陛下不顾反对之声,态度强硬。左相蔡铨行封驳事,自请致仕,陛下留中,蔡铨再乞骸骨,如此三次,陛下便准了蔡铨致仕还乡,一应封赏从厚从重,给足了蔡铨告老的脸面。 原户部尚书范映履新左相,入政事堂,着手新制改革。至此,蔡党横行的时代落幕,新党正式站上了台前。 新党门人弹冠相庆,京中酒楼妓馆都热闹了不少。今日之局面,高云衢居功至伟,但她那封奏疏,不仅动了世家动了旧党,同时也动了所有官宦之家,无人不对她敬服,却也无人敢与她亲近。她仍是独来独往一个人,这热闹仿佛都与她无关。她也并不在意,她有她想做成的事,并不在意是否有人与她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