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要走丢了。”她听见那人这样说。 方鉴的心仿佛被揪紧了,酸涩得让人想要落泪。 大人,莫要对我这么好了。 大人,我好像有那么一些喜欢你。 大人,我于你到底是什么呢? “怎么哭了?想家了吗?”她们背向人潮,行至水边的一处亭台,喧闹声响渐远,高云衢回头看见了方鉴面上的泪。 “没有。我也不知。”方鉴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有些迷茫。 高云衢温柔地替她拭去了泪痕:“已经是大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呢?” 方鉴不敢将心事说出口,便在她的温柔里放肆地拥住了她,将脸埋进她的肩头,哪怕只是片刻,哪怕被当做孩子,她也想纵情地汲取这一刻的温暖和满足。 高云衢的思维滞缓了一下,她们极少有这样不含情欲的拥抱,方鉴亦是坚强独立的性格,鲜少需要她操心。她迟疑了一下,抬手轻抚她的脊背,以示安抚。 到底还是个孩子罢。 月上柳梢,流水潺潺,远处是凤箫声动鱼龙舞,在这满天的烟花璀璨里,是谁藏起了自己的年少心事,又是谁人的两颗心贴得极近又离得极远。 方鉴将她的心事藏得极好,她从未忘记过高云衢曾经让她记着的事,自然也不敢叫高云衢知道。高云衢极忙,也没有心思去顾她,查她功课的时候都少了。方鉴便埋头用功,试图用忙碌来掩盖自己的心事。 “临深,高大人给你加课业了吗?近日你似乎特别忙?”崔苗看着她头悬梁锥刺股的劲头有些困惑。 “没有呀,只是觉得心里有些空,总想找点事做。”方鉴回道。 崔苗近日意气风发,她休沐时常往长公主府去,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回过神来方觉得方鉴有些不对。 方鉴见她心情不错,问道:“新萌是否有了意中人?” 崔苗闻言咧开嘴笑了起来:“有这么明显吗?” “是呀,总是笑,功课写着写着便会笑起来,还总往外头跑,回来的时候还会哼小曲……”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咳。我往后克制些。” “新萌,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呢?”方鉴拄着下巴问道。 “喜欢一个人,就是心里总想着她,总想叫她快活,总想在一处,总想与她亲热。”崔苗回味了一下,面目都更柔和了些,嘴角的笑意止也止不住,“啊,等等,临深有喜欢的人了吗?” 方鉴没有回答她,接着问道:“那若是你与她差距颇大,又当如何呢?” 崔苗这下不笑了,她与卫枳的差距又如何不大呢。她想了想,坚定地道:“那我便走快些,早点与她并肩。” 方鉴好像有些明朗了。 她多花了数倍的精力去完成高云衢的功课,去与不同的人交际,去探索去询问,一点点拼凑出大周朝堂的模样。她学着去读懂人,从庶民到学子到达官显贵。高云衢惊喜于她的开窍,开始带着她接触更多。在那间书房里,高云衢给她讲朝中的人与事,也会让她帮忙整理文书或处理琐事。之后她又会带着学到的那些东西去与崔苗探讨,崔苗也会将她从母亲或卫枳处知道的消息与她交汇,两个小姐妹在国子监的寝舍里剖析时弊,坐论江山。 她们还太年轻,但也正因年轻,她们还有无限可能。 第14章 盛者不常盛 过完年,高云衢无声无息地上了一道折子,要在御史台试行考绩之法,将各司监督稽查之职落到每一条细款,每名官员将需行之事每月一报每月一核,意在指导御史台官员明确职责,将重心放在监察大计上,扭转御史台无所适事、以风闻为佳的空谈之风。 范映细细地看了她的奏折,特意在家中设宴请她来。范映不过四十余岁,正是精明强干的年纪,任的是正二品的户部尚书。她曾是高云衢祖父的学生,在高云衢入仕之后对她也多有关照。 “见过大人。” “履霜来了。”范映笑着来迎她,“来坐,我着人备了些鹤州风味,不知合不合你口味。” “大人客气了。” 二人寒暄几轮方进入正题。 “履霜,我看了你的奏疏,写得极好,到底是三鼎甲的功底。”范映夸赞了几句,又有些忧心地道,“只不过,步子是否大了点?” “据我所知,大人在户部也有类似的法子?考绩之法本也不是我心血来潮,而是由来已久,我不过是将此前经验总结完善罢了。” “确是如此,但户部多与钱粮打交道,本就行事谨慎,又是我用心经营多年。而御史台之前恩荣过盛,又叫韩仲思带得浮躁非常,你有几分把握?” “再难的事也总得有人开始做吧,宪台言路万不可轻乎,若叫沽名钓誉之辈掌之,则朝堂攻讦之日不远。我再入御史台,总觉时间紧迫,心下难安。”范映看见高云衢眼中燃着的火光,灼然炽热,似乎可以燃烧一切。 范映年轻的时候也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她做过地方官,也做过朝官,见得越多便越能看到问题。她从不认可左相蔡铨的无为之道,她只看到在无为之下是尸位素餐之徒的无所为,是结党营私者的无所不为。她看着高云衢,仿佛看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那个时候她也觉得时不我待。但后来她便懂了,很多事急不得。 “履霜啊,你祖父于我有恩,我也视你为子侄,便与你说几句贴心话。我观你奏疏,字字斟酌,应是思虑多时了。只盼你敬小慎微,莫要急进。”范映拍了拍高云衢的手背,温言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