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过大人关怀,我记下了。” “好,这杯酒祝履霜旗开得胜!” “谢大人!” 卫杞很快批复了高云衢的奏折,她早就想整顿御史台,高云衢这道奏疏来得恰到好处。待到奏本公开,御史台一片哗然。高云衢随即开始动手改制,何必时周诲等皆遵从,至于冥顽不化的那些自有高云衢逐一料理。宽松惯了的自然是受不了这样的管束的,于是偏向蔡党的那些便找到了吕颂年。 吏部尚书吕颂年是左相蔡铨的学生门人,也是由蔡铨一手拔到这个位置。蔡铨年纪大了,很多事情便不再出面,都由吕颂年去办,俨然是继承人一般的位置。底下人有事也多去找他,而不再去打扰蔡铨。 吕颂年此前花了很大的精力渗入御史台,一面借着吏部选官的便利,安插年轻门人进去,另一面则与原先的御史中有所求的那些交好。在他眼里只要是人皆有弱点,抓住弱点或威逼或利诱总能达成所愿。因此他轻易地挑动了韩仲思贪名的那根弦,又在学生来报周诲的文章时暗加指点,令他们做成了言官罢朝的大事。而他只不过是酒后多言了几句,一点脏污都溅不到身上。术与势在他手里玩弄得无比娴熟。 但他没有想到,他逼了一下陛下,陛下就敢以自戕相威胁,一力降十会将他的局破了个干干净净。他的老师并不认可他做这件事,但知道的时候已经无可挽回,便毫不犹豫抛了韩仲思出去。 “伯华,你小看陛下了。”他的老师这般说。 于是高云衢整顿御史台之事,他先去禀了他的老师。 蔡铨已经是个老人了,他稳了一辈子,如烹小鲜般平衡着朝堂这口锅子,也正因为他够稳,先帝去时才将新帝托付给他。他也做得很好,新帝继位时仍是少年,一切事务都有赖老臣,他们便给奏疏拟了批文,再送到新帝手中令新帝参考批复。 新帝信重他,加封太师,群臣也敬重他。但越是居高位他便越谨慎,也便越发的保守。他是黄老之学的信奉者,讲无为即有为。甚至有些时候他觉得如此的朝堂也挺好的,帝王虽尊,可稚儿幼童能懂什么呢?将万里河山万万黎民交付于小儿昏君难道便合理吗?由他们这些经验丰富的老臣票拟不是很好吗? 这话有些大逆不道,他谁也没说,藏在心里。 吕颂年是他的学生,早年他喜欢吕颂年的才华,到了这个年纪,他喜欢吕颂年的贴心,这个学生总能精准地揣摩到他的心思,并妥善地帮他办成。他年纪大了,精力大不如前,许多事便是吕颂年替他处理的。若说政事堂诸臣是皇帝的代理者,那吕颂年可能就是他蔡铨的代理者。因此他默许了吕颂年的一些行事方法,所谓结党所谓串联。 但陛下日渐长大了。那是只野心勃勃的幼狮,将将长成便试探着伸出了爪子,一不小心摸了一把尖刺,哭着回头来找温和的长者。可待到养好了伤,便又兴致勃勃地要往外去探索。 年轻又有冲劲的帝王和老迈而又保守的辅臣,冲突自然不可避免。卫杞总觉得她似被一座水墙包裹,蓄势待发打出去的劲很快便散了,她觉得她似乎被什么困住了。于是她试着培养自己的势力,任用同样年轻的有干劲的新血和偏爱埋头实干的大臣。高云衢是前者,范映是后者。 蔡铨如同宽容的长辈,默默地看着她小试牛刀,不援手也不干涉,看着她一次次地碰得头破血流,然后成长。他不是不知道陛下不满,但家国大事不是孩童手中的玩具,陛下若要去变,那必然需要付出更多,而不是手掌翻覆之间天地为之变色。 吕颂年喋喋不休地在他耳边说着势力变更,说高云衢在着手清理御史台,他们再难插手言路,便更难把控风向。蔡铨掏了掏耳朵,仿若未闻。 “老师!你死我活的时候已经到了!”吕颂年气恼地扯了扯蔡铨的胳膊。 须发斑驳的老者摆了摆手:“不到时候。接着等吧。” “老师?”吕颂年一愣。 “伯华啊,有些耐心,做事不要急吼吼的,像什么样子。” 吕颂年定了定神,恢复了恭谨的样子,垂手立在蔡铨身侧,为他递上茶盏:“老师的意思是?” “你说朝堂之道是什么?”蔡铨接过茶盏,接着说道,“是平衡。一者进,则一者退。一者盛,则一者避。然进者不永进,盛者不常盛。” “……学生明白。” 老者看着他的学生退出去,叹了一口气。 吕颂年是不是真的明白蔡铨的意思不得而知,但他确实觉得有些棘手,御史台刚得罪了陛下,正惹陛下烦厌,插手太多只怕引火烧身。他想了一阵,教了他们一个怠政之法。他到底是吏部尚书,一眼便看出高云衢的困局——她只有一个人,却要盯住整个御史台。他们全然可以假做配合,然后一遍一遍地修改调整,将时间都消耗在公文往来里,叫她疲于奔命,到时便可弹劾高云衢好大喜功无所作为。 他盘着佛珠看着那些官员千恩万谢地离去,心下冷笑,他只不过是提了两句,成与不成又无他何干呢。 第15章 釜底抽薪 御史台改革一事刚掀起一个头,还来不及引起议论,便被另一件事压了下去。 陛下宣布她有孕了。 卫杞先是告知了政事堂诸位宰执,不论是左右二相还是诸位尚书都愣在了原地。 “陛下,老臣年纪大了,听不清了,您能再说一遍吗?”蔡铨颤着手行礼道。 “朕说,朕有孕三月了。”卫杞淡然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