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撤的动作有些突兀,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发出铃铃啷啷的声音,开口又被挣开一些,这下娄夏看清了,塑料袋里有好几瓶酒,还有相当多的吃食,一看就不是杜若瑶能够独自咽下的量。 她是邀请了别人来家里吗?但却不想让自己靠近半步。她们之间,到底还有多远的距离呢? 见她还是不动,杜若瑶只好张口:“你走吧。” 又来了。 ——你走吧。 心里那个气球终于承受不住地爆炸开来,娄夏向对面的人发泄着情绪,却又要压低了声调,恐怕把她吓到:“我不走,为什么每次都这样?什么事情我想得不如你周全,我理解错了,你就让我走?” 齐逸那个案子也好,卫柏那件事也好,都是因为她说了错的话,杜若瑶让她走。而现在呢?她只是很想关心她,她便什么都不解释就把她远远推开。 “你说过的,你答应我了,不再把我当成小孩子了,不再把我当成你的学生了,为什么还是遇到什么事情就让我走呢?为什么不能和我好好说呢?我这么让你厌烦吗?” “你加回我微信的那天晚上,我十分高兴。但自从那天起,我发觉我对你太过于思念了。以前,我只是想见到你,和你一起吃饭,和你说说话,想抱抱你,因为你太瘦了,还总是一副孤独的样子,很让人心疼。可是就是从那天起,我开始有非分之想了,杜若瑶,你笑起来很好看,好看到我脑子里全是你。” “后来我梦见我回到了高三那会儿,我想起那时候去找你背单词,我总用你的杯子喝水,你还记得吗,那个白色搪瓷杯,后来都转属于我了。高中的时候我真没觉得有什么,更没想过间接接吻什么的,但现在再去回忆一切都变了味——一抬头,我就变成卫柏。” “我早就发现这个卫柏不对劲,从那天他给你递水,到后来听说他用你的杯子喝水,再后来,去年跨年我们全班返校,我去琴房找你,看到外面的砖墙上刻了密密麻麻全是你的名字,再后来方思莘离职我去校门口等你,从后视镜里看见他,本来看见有人来接你他是很怨恨的表情,但转眼间就伪装得滴水不漏。” “我开始害怕,我害怕他对你的职业生涯造成威胁,更害怕他对你的人身安全造成威胁。我去找公司的数据库查了他失控世界的账号,收集到了不少他在频道里对作为‘女王’的你的那些污言秽语,除了肮脏的意 -/ 淫,他还很讨厌我和你的cp,已经到了怨恨的地步。” “就是这样一个人,我在梦里变成了他。我也开始像他一样,对你有非分之想了。” “所以我对自己说,要克制,我和他得有区别,区别就是我会克制自己。是我的克制让你觉得冷淡了吗?如果不是,那录音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到底在想什么啊?一会儿对我温柔至极,一会儿又把我弃之脑后,我是什么,对你而言我到底是什么?” 杜若瑶沉默着,细弱的手腕已经开始因为负重而微微颤抖,但她却不动也不言语。 娄夏自然注意到了她的不堪重负,塑料袋勒进关节里,她修长的手指已经充血呈紫红色,手背上的血管格外明显。 心里一抽一抽的疼,但娄夏却笑了。 算了。她自嘲地想。就当杜若瑶今天赢在多买了几瓶酒,拎了很重的袋子吧。她实在不忍心,不忍心看她在自己面前受累,不忍心看她本就不堪一击的躯体再收到伤害。 “好,我走了。”娄夏轻声说,“对了,微博上那个视频,我看到了,也联系认识的同学全网抹除了。如果你需要卫柏半夜去你办公室喝水的视频,齐逸帮着拍了一点。如果你用得着的话,可以找他。” 说完,娄夏等了一会,见她真的无话要说,于是狠了心迈步与她擦身而过。 扶起被冷落许久的行李箱,娄夏本来是想潇洒地、不回头走掉,但还是禁不住诱惑,稳了稳情绪后,她最后回头望了一眼。 意料之外地,杜若瑶还在原地。明明避雨的楼顶就离她几步之遥,挡住她前行的障碍也已经自行让开,但她却还死死钉在原地。仔细看还能看出,她的肩膀似乎在不停地颤抖。 娄夏突然就觉得,如果今天她就这么走了,可能以后都见不到她了。 于是她叫:“杜若瑶。” 杜若瑶没有平静地转身,也没有操着清冷的嗓音问她怎么还没走。她的肩膀颤得更厉害了,从来都挺得笔直得背脊也有些佝了下去。 她在哭。 行李箱又一次被丢下。娄夏几乎是跑着回到她面前,杜若瑶无框镜片上全是雾气,她帮她取下眼镜,女老师流泪的眼睛就这么映入眼帘,那双眼睛与往常一样漂亮,泪珠滑落染红了秀气的眼尾。 娄夏第一次见杜若瑶哭,也是第一次见一个人哭的时候表情是那么平静。人在愤怒时会瞪着眼睛哭,委屈时会皱着脸哭,伤心时会耸着眉毛,但杜若瑶不,她的面上毫无波澜。她无声地哭,不发出一丝声音,却哭得很凶。 再次尝试接过杜若瑶手中的塑料袋,这次她没有躲。娄夏帮她把塑料袋放在一边,又手忙脚乱地从侧兜抽了一包手帕纸,替她擦了擦眼下的泪,有泪顺着流进口罩,娄夏便犹豫着将黑色口罩往下扯。 既是想帮她擦去下半张脸的泪水,也是想看一眼她的情绪是不是被刁钻地藏在口罩里。只是在拿下的那一刻,娄夏就明白她为什么要戴口罩出门。 左侧嘴角,非常明显的淤青,一大块,中心还结了痂,看起来不像是一个中年妇女卯足了劲扇巴掌能打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