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肺里呼出最后一口气——或许她只是想叹息一声——挤压出最后一串气泡,逐渐没了跟水作斗争的气力,河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就要将她吞没了。 在暗沉沉的混浊黑水中,忽然由远及近飘过来一团暗红色的花蔓。唐蒄不敢睁开眼睛细看,只知道那团暗红色像是在水里嗅到她的气味般贴过来,当那东西搂住她的时候,唐蒄才察觉到那东西是有手的。 那人像是宋迤,又像是别人。闻到的气味既像是花香,又像是药味。水中光影模糊,叫她看得不甚清晰,只瞧见那件缀满花朵的宽大马褂在水中随着波纹起伏上下翻动,唐蒄陷在她的两臂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冬夜里的秦淮河没能因河岸上厢房中的情热暖起来,反倒是冷得彻骨。唐蒄想起以前听别人说起过,落水的人会失去理智,只知道拼命抓住身边的东西不让自己下沉,然后把周围可能搭救自己的人也拖进水底。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这样做的,但她居然重新回到了水面上,虽然没能爬上岸,但好歹完成了一次再平常不过的呼吸。大脑里寻回些氧气,她才想起确认把自己从水里捞出来的人是谁,金萱嘉站在岸边,用手拢成喇叭冲着这边大声喊道:“宋姨,快点把她带上来!” 唐蒄回头,才确认了圈着自己的是宋迤。眼下考量不了那么多,她先手忙脚乱地在宋迤的帮助下上了岸。她没有重新踩到地面上的出息,是四肢着地爬上岸来的,一翻身才在地上坐下,表情还是刚才的放空状态。 金萱嘉在她面前挥挥手:“傻啦?” 唐蒄回过神来,规规矩矩地回答:“没有。” 她答完才想起该做什么,飞快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补充上对话:“哦,差点忘了。谢谢你们救我。” “你还是谢宋姨吧。”金萱嘉错身让开,露出正在挤头发上的水的宋迤,“是她第一个听见你叫救命的。” 唐蒄觉得难以置信:“我叫救命了?” 宋迤没能弄干净头发上的水,于是就披散着:“是。我们就没注意到你一段时间,你怎么跌到水里去了?” “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唐蒄头痛地敲敲脑袋,好像这样能防止脑子进水似的,“绻香慧婉绣烟呢?” “哪那么多人?”金萱嘉琢磨着她连续吐出的三个名字,“慧婉估计还在房间里,绻香是已经到画舫上了。” 唐蒄确认道:“画舫开走了?” 宋迤点头说:“嗯。当时画舫刚开出去不远,还以为画舫上的人会跳下水救你,结果全都是在看乐子。” 慧婉冬夜穿的衣裳有些份量,唐蒄只觉得身上沉重极了。她用力呼吸几下,扭头看向望着她的宋迤,这时才想起宋迤改换过装扮,同她一样穿着慧婉的衣裳。 唐蒄看着她脱了手套的手,心里忽然涌现出不好的预感来,确认道:“你刚才在慧婉姑娘房间里换衣服的时候,是不是也把你原本戴着的手套给摘掉了?” 宋迤诚实道:“是。” “那你的手是抠过别人喉咙的手?”唐蒄骇得一下子站起来,指着宋迤对金萱嘉道,“她……我……” 金萱嘉觉得还是不要告诉她刚才在房间里宋迤又检查了何贵远的尸体,默不作声给宋迤使眼色。宋迤叹气道:“早知如此就不该救你,你得救了反倒还嫌弃我。” “我没有嫌弃你,只是有点不能接受。”唐蒄支吾须臾,忽然把黑锅扣到金萱嘉头上,“都怪金萱嘉!是她跟我说什么什么酸汤饺子,我才想到那些画面的。” 金萱嘉懒得跟她见识,宋迤便说:“那你就把那些事忘了吧。否则下回就算我有心救你,你也会推开我。” 唐蒄取舍了好半天,才说:“你头发散了,我帮你把头发绑回去。”她爬着挪到宋迤身后,挽起宋迤的头发细细梳理,边梳边说,“猜我在缀景楼里发现了什么。” 金萱嘉道:“有话就快说,少在我们面前故弄玄虚。” “呿,说就说。”唐蒄躲在宋迤身后,一字一句压低声音道,“我在缀景楼关起来的小房间里看见了那个死掉的何贵远的侄女,叫做何兰芳的小妹妹。” 宋迤回头看她:“何贵远的侄女也在缀景楼?” “嗯,看起来也就六七岁的样子,她对这里不是很熟悉,但是认识绣烟慧婉她们。”唐蒄手里徐徐捋着宋迤的头发,小声道,“而且我听那小姑娘说,何贵远似乎还想娶她做老婆。叔叔娶侄女,这怎么可能呢?” “兴许何贵远是想把侄女卖到缀景楼来,嫁娶只是哄骗她的说辞。”宋迤短暂地思索片刻,抬头道,“具体情况还要从慧婉那里问出,你先别扯我头发了。” 唐蒄松开编好的麻花辫,有点不高兴地反驳道:“我是在帮你结辫子,报答你把我从水里救上来的恩情。” 宋迤没说话,和唐蒄一起巴望着金萱嘉。金萱嘉想了想说:“我们还是别在这里多留了。刚才医院来人带走了金峮熙和何贵远的尸体,我们留在这也没用。” “非也,非也。我们还得在这里多留一会儿。”唐蒄摇头晃脑地说,“记得我提到的那个绣烟吗?都怪她逼我喝酒还推了我,不然我才不会掉进水里。” 宋迤侧目看她:“你是说,有个叫绣烟的劝你喝了酒,你是喝多了才掉进水里的?” 唐蒄肯定地点头,说:“没错。而且我觉得那个叫何兰芳的小姑娘很可怜,也许她在家里没人看顾,只好跟着叔叔来这里,要是叔叔没死,她就还能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