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如此,当初在轿子上,就该杀了那小贱人才是。 黄昏时抵达了清平坊,教坊的女善才匆匆忙忙迎出来:“哎呀,容姑娘出阁的大喜日子,怎好劳累跑我这儿一趟?” 容玉笑答:“半路救下两个女娃娃,我想着清平坊最好安身了,还有劳师傅多照看,多担待些。” 那善才殷勤答应,容玉又推了推我俩:“你们两个,快快下去拜师。” 我一脚把那姓萧的踹下轿子:“你去!” 容玉催促我:“你也去。” “我不去。”我缠住她的手臂,扭股儿糖似的不肯撒手:“我娶了姐姐,姐姐就该带我回家,拜天地,入洞房。” “小孩子别乱说。”她摸摸我的头发,“乖乖去教坊里学艺。学好了,我来看你。” 我不禁低下了头。 ……也是。 在她眼里,我还是个孩子。我容颜尚幼,身段也没长成,衣裳脏污又破烂,兜里没有一文钱,更没学过什么本事,甚至,连一个像样的名姓都没有——我想娶她,却拿什么娶她? 不过……那又如何。 我生来不带畏惧和犹豫。我要娶她,就一定会娶她。 打从揭下她盖头的那一刻起,我就认定了——这辈子,她是我的。 ……她只能是我的。 我在心底起誓,总有一天,我会以最美、最骄傲的模样回到她面前,站在她身旁—— 是娶,亦是嫁; 是拥有,与被拥有; 是拯救,与被拯救; 爱她,亦为她所爱。 我下定决心,飞快凑过唇去,隔着红纱亲了她的脸颊。还不等她回过神来,我一转身走下轿子,追随那善才进了教坊的大门。 行经中庭,那善才问起我的故乡与姓名。我没顾得上答话,只听见长廊对面,有歌伎在学唱新曲儿:“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我闻词一怔:“云想衣裳,花想容……” 我以心相许的那个人……不正是姓容么。 猛然间,我挣脱善才的手,飞奔着冲出中庭,绕了好几个大弯,原路赶到教坊门外。 我气喘吁吁扬首远眺,只见宽阔的青石大道上,那顶朱红凤轿背负着浓烈的夕阳,日影被流光越拉越长。 我冲着远去的花轿,长声高喊:“我姓花!” 今日伊始,我有了名姓。 我叫花不二。 花,是花想容的花。 不二,是至高无上,是独一无二。 我为人间不二法。 为你裙下,不二臣。 第134章 花容(二) 茶水烧开了。 宫颜拎起铜壶,为每个人斟了一盏热茶。 铜壶搁回炉子上,火焰时明时晦,水雾时淡时浓。 宫颜坐上禅椅,手里捏着念珠,缓缓道来。 从我能记事起,我爹和我娘一直挺和睦的。 我爹话少,为人沉肃威严。他常年不回家,要么在羲和峰料理门派,要么奔往九州办差,只有来汉京入朝面圣之余,才顺路回府看看我们母女。 我娘是名门闺秀,亦是众所称道的良母贤妻。她温柔,贞静,知书识礼,矜持有节,极少流露悲欢喜怒,而且持家有道,府里的地亩钱粮、人口执事、祭祀供给……无不打点有序,从不需我爹操一点心。 我爹我娘虽然聚少离多,但他们一直相敬如宾,从来没有吵架红脸的时候。 怎么说呢,她和他的确十分和睦,但似乎……有点太和睦了。 似乎除了和睦,就再也没有旁的了。 我娘生我时落了病根,也找了不少郎中来看,但都说肾气有损,不宜再主胞胎。我娘担心断了宫家的子嗣,于是在我四岁那年,开始到处寻问媒人,想为我爹爹纳一房妾室。 *** 花不二手心里鬼火一涌,变出生前佩戴的瑶簪、玉坠儿、金璎珞、玫瑰佩……满满一把的珍宝首饰,极是瑰丽夺目。 那年我已是汉京响当当的花魁,听闻宫家的尊夫人代夫纳宠,当即拿出白银千两、金珠无数,把汉京城的三姑六婆打点个遍。说媒的得了油水,个个抢着往容玉面前牵线搭桥,把我夸吹得上天入地,这桩婚事风风火火敲成了定局。 媒婆代容玉传话,称夫主暂在他乡,等他来日回京,再商议婚期也不迟。 我说不必。 车轿我自己备,嫁妆我自己带,酒席想摆就摆,不摆也无妨,夫人什么也不用费心,只管等着圆房就行了。 媒婆没听明白,问我夫君都不在汉京,这要怎么圆房? 我说,我只有一个要求—— 即日入嫁。 *** 花姨娘嫁进门那日,正值初暑孟夏。 我还记得那天,天是晴的,风是热的,满园子都是翠的。日暮是红的,树上新开的合欢花是红的,楼阁张贴的囍字也是红的。 我娘张罗了宴席,邀来一些个亲戚女眷,官家媵嫱,连同府里一众丫鬟老婆,趁着喜日子一块儿热闹热闹。 天色太晒,姊妹妇人们都聚在树荫底下,边乘凉边寒暄谈笑。我只羡慕树上的花朵可爱,便央着娘亲的贴身丫鬟、带我长大的小翠姐姐,将我抱起坐在她肩头,伸手去摘枝头的合欢花。 我摇摇晃晃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够到最矮的树枝,“嚓”折下一朵合欢花。就在这时,角门影壁外响起喧天的锣鼓,我好奇地投去目光,只见一顶红灿灿的大花轿气昂昂抬进庭院,沿着甬路直奔仪门穿堂。 许是这花轿太过风光,众人惊异啧叹之余,亦有闲言说这妾室自视太高,才进门就摆出这副贵态,怕不是有意要压尊夫人的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