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成效与刘兴祚告别袁可立后，与沈有容会合乘船前往山海关，一路上几人都因为袁可立的去位而心情不佳，特别是沈有容，他得袁可立重用，在任时又为他争取了大量的钱粮，建立了横行北方的庞大水师，取得了一系列的复地大功，自己也连连升官，目前已达到了明朝武将的顶峰。　　 袁可立的离去让沈有容原本矍铄的身体明显老态了许多，这位为国朝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的一代名将，言语中也多了物是人非的感叹。　　 “老夫已上书乞骸骨，朝廷预计不日将会批准，在登州五载，虽未能如愿平定东虏，但也算未曾辜负皇恩。据我所料不差，定蕃将接任登镇总兵一职，哪天如克复沈阳，还请定蕃与立本告知于我，我定与两位遥饮三杯！”船上小酌后沈有容对二人敞露了心扉：“朝中党争激烈，袁公由此而去位，新任巡抚是一书生，并不知兵，朝中又无强大奥援，从此登镇与东江镇怕是粮饷难达啰！不过立本自也不需朝廷粮饷，倒是定蕃要受苦了！”　　 王成效与刘兴祚对视了一眼，王成效已经答应刘兴祚会继续对驻复盖的驻军提供粮饷，并提供屯田、建堡方面的支持，而刘兴祚则组织人手去伐木，以木头抵扣。刘兴祚庆幸于与王成效的合作，否则马上粮饷就会无以为继，那样的话就只能把军队撤回山东就食了。　　 “呵呵，我们复地几百里，斩首无算，没想到袁公还是去位了，朝中一帮穷酸真是害人不浅。毛文龙这厮深受袁公大恩，居然也买通了一些人跟着攻击袁公，简直是狼心狗肺，无耻之尤！据说这厮跟商人做生意，居然把商人的货扣下来不给钱，呵呵，鼠目寸光的家伙，看以后哪个商人还会运货到皮岛去，他拿什么养活东江数十万军民，哼！”沈有容显然积累了不少的怨气，借着酒意都发泄了出来。　　 “立本，针对你的弹章也不少，说你不花一分银而练了上万兵，蕃镇之祸不远矣！说你出身蛮夷不知礼仪，见上官而不下跪！说你未得朝廷许可擅开边衅，凭白为朝廷树敌，甚至有人说红夷进占澎湖也是你招引而至。还是天子圣明，在朝中说了一句‘朕信他，如你也有他的本事，朕也可许你练兵让你去与东虏打仗！’哈哈哈，那厮脸都吓绿了！”今天沈有容显然谈兴甚浓，啜了一口酒后继续说道：“还有定蕃也是受了很多弹章，呵呵，如此忠义之士也有人攻击，也不知道这朝中到底怎么了？”　　 王、刘二人相视苦笑，沈有容兴之所至，借着月光，在船上舞起剑来。虽然已是67岁的老人，沈有容的剑术依旧娴熟，身手依然矫健，剑影重重，在月光下反射出道道光芒，似乎要刺破这重重黑暗。　　 王成效后世当然也到过这天下第一关来游玩过，山海关控山扼海，将辽东入京的要道生生截断，历来是中原王朝防守东北少数民族入侵的重要防线，大将徐达开始把山海关修筑于现址后，经过历朝增建后，已经成了一个冷兵器时代几乎无法攻克的雄关。　　 山海关周八里百三十七步四尺，高四丈一尺，厚两丈，还有一直绵延到角山上望不到头的长城，王成效还是感慨古人的毅力、中原王朝鼎盛时期的动员能力，在没有机械设备的时代，修筑这么一个宏大的工程，也不知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　　 三人带着护卫从码头上岸后，沈有容先去拜访了海运厅知事万起鹏，两人经常要打交道，交情不浅。无奈万起鹏近日到山海关内办事，却是不在，几人只得起身前往关城，不过天色不早，按沈有容的意思今日暂不进关，就在八里铺休息一晚。　　 顾名思义，八里铺距城八里，原本是官办的铺递，由于山海关是一座军城，官员众多，地方狭小，商人就在八里铺这里聚集买卖，渐渐形成了一座商人自发聚集而成的小城，整个小城繁华而紧凑，各种店铺林立，商业气氛浓厚。　　 沈有容多次到过这里，熟门熟路的找了一家客栈，笑着说道；“这家顺丰客栈是八里铺最好的客栈，据说是马总兵的产业，比朝廷开的驿站可要好多了，干净整洁，没有那么多虫子，我每次来山海关都歇在这里。”　　 在门口的伙计看到一行人进来，笑着打了声招呼：“总镇大人来了，快，里边请。”一边招呼一边安排人把众人的马匹牵到后院去，显然对沈有容颇为熟悉。掌柜的也快步迎了出来，对着沈有容忙不迭的行礼。　　 “马掌柜，给我们准备十五间上房，再准备几桌饭菜，今天要好好的喝一顿，哈哈哈！”沈有容吩咐完掌柜，转过头对王成效说道：“立本，你是大财主，这次我可没带钱，我跟定蕃的花费可都要着落在你的身上了。”　　 “那是自然，老陆，钱带够了吗？”王成效笑着点点头，对陆水根说道。陆水根点点头，说道：“带的是银币，不知道这里认不认？”说完拿出一枚银币递给马掌柜。　　 马掌柜接过银币，看了看，熟练的吹了一下，放在耳边听了一下后眉开眼笑的说道：“当然可以，这皇币可是好使得很，据说京师那边的贵人们都用这个，小人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一枚可是当一两银子？”银币在京师推出后，很受欢迎，而且由于一枚银币可以兑换一千枚铜钱，而目前的市场行情却是一两银只能兑换800枚左右的铜钱，实际上银币的价值已经是一两二左右，马掌柜当然更乐意于接收银币。　　 经济上王成效并不是很懂，大明整体缺铜，市场上铜钱缺乏导致铜钱的质量参差不齐，华夏公司出的天启通宝在质量上可以吊打所有官造民铸的铜钱，是目前市场上最为抢手的钱币，价格坚挺，即使官铸的银两也可以兑至一两780~800枚左右。　　 对于铸币权，朝廷还是挺有控制欲的，对于华夏公司私造铜钱，工部一帮人已经不止一次上书要求禁止，不过在卢艳芳跑进宫去，与皇帝达成了一两银给1100枚铜钱的价格达成协议后，所有有关铜钱的奏章都被皇帝留中处理。　　 当然皇帝最后又以一两一千枚铜钱的价格转卖给了工部，而工部对外发售的价格是一两900枚，这样各方都有相应的利润后由华夏公司代铸铜钱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最终吃亏的是铸币司的官员和工匠，官员好安排，工匠最终都由华夏公司负责安置，而他们被安置到了海州的铸币分公司。海州的铸币分公司每十天左右接收黄草坝运来的100来吨铜、锡等原料，每月能铸造约6000万枚的铜钱运到京城，而华夏公司的铸币费用大约是1500枚一两，也就是说每月的毛利在一万五千两左右，年毛利在18万两左右，加上银币的利润，整个铸币公司的年利润超过30万两，更不要说通过铸币对大明金融的控制作用了。　　 马掌柜亲自安排好了房间后，众人先到房间里梳洗了一下后又来到大堂用餐。酒菜是典型的北方特色，分量十足，味道也不错，一帮军人也没那么讲究，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几个华夏军还发了烟，弄得大堂里烟雾弥漫，一时间让王成效感觉回到了后世的大排档。　　 王成效虽然后世也是一个烟鬼，但本世还没到十八岁，在刘媛的强令下目前还没烟瘾。不过沈有容和刘兴祚倒是都抽上了，刘兴祚对华夏公司出的卷烟赞不绝口，沈有容也是被惯出了瘾头，两人一边抽着烟一边吹着牛，倒把在一旁吸着二手烟的王成效弄得郁闷不已。　　 香烟作为一种高档货，目前还没有开始打开北方市场，不过军中一些年岁大的倒是被允许抽烟了，甚至一些年纪不足的也偷偷摸摸的抽了起来。每次补给船也会送一些香烟过来，刘兴祚和沈有容作为战友，倒是毫不客气的每次都拿走一大半，搞得后勤部的方有亮到王成效面前投诉了好几次，王成效也只能笑笑而已，最后还是让黄草坝那边多发一些货过来。　　 看着两个烟鬼在那里吞云吐雾，一边喝酒一边抽烟，弄得王成效的喉咙痒痒的，他起身朝门口走去，陆水根见状连忙跟上。　　 门口的海风让王成效的呼吸都顺畅了起来，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天色已经暗了下去，整个八里铺都笼罩在了黑暗之中，少数的商家点着昏暗的蜡烛或油灯，透过窗户只能隐隐约约发散出黯淡的光线，天空布满的星星感觉也比地上的灯光要亮上不少。　　 “没有污染的时代星星真是明亮啊！后世想看到这样的景象只能到偏僻的山区去了，工业化虽然富裕了百姓，但也污染了百姓生存的环境，也不知道是好是坏！”王成效心里感叹着，怔怔的看着天空发楞。　　 一阵呜咽声在大堂的喧闹声中隐隐传来，借着客栈中隐隐传来的灯光，王成效发现墙角卧着几个人，呜咽声正是从那里传来。　　 王成效把站在门口的伙计叫过来，问道：“这几个是什么人？怎么躺在那里？”　　 那小二回答道：“听说广宁那边逃难来的一家子，当家的原本还是个秀才，原本是想逃到关内去的，没曾想那秀才在这里生病，看病把钱都花了，结果人还是没了。这下没了钱财，走也走不得了，只得在这里讨生活。那秀才娘子平常给人做些针线活糊口，掌柜的心善，让他们一家夜了在墙角过夜，好歹能遮点风挡点雨，也是可怜人呐，没曾想这两天儿子又生病了，也没钱看病，没办法把大女儿卖给了前街的刘老太爷做妾，说是明天过来接人。不知道能不能等到明天得了银子去看病！如果大人听不惯，我去让他们闭嘴！”　　 王成效摆摆手，朝着那几人走去。只见墙边半坐半卧躺着四人，一个大人三个小孩，听到有人走来，那呜咽声戛然而止，几双眼睛都看向了王成效，几个小孩不自觉的往母亲身边靠了靠。　　 “大姐，这孩子怎么了？”王成效蹲下身子，指着抱在怀中的那个小男孩问道。　　 那妇人却是萎缩着不说话，但依稀可以见到她眼中闪现的泪花。那伙计上前说道：“卢娘子，这位大人问你话呢。”　　 那妇人突然抓住王成效的手，急声说道：“求大人救救我家孩子，我愿意给你做牛做马，啊，不，我把二女儿给你，她很聪明的，只要大人救救我儿子。”　　 王成效尴尬的蹲着不动，看着那妇人眼中闪现的希冀的目光，柔声说道：“你儿子怎么了？你先跟我说一下他的情况。”　　 那妇人也不放开王成效的手，说道：“都怪我，那天我在河边洗衣服，小宝贪玩，不小心掉河里了，到了晚上就发烧了，这两天已经饭都吃不下了，呜呜呜，都怪我，官人三代单传，官人临去之前还嘱咐我好好养大小宝，都怪我！”　　 王成效待那妇人平静一下之后，看了看那小孩的眼睛和舌头，说道：“应该是感冒引起的肺炎，老陆，去泡点感冒药和消炎药给他喝吧。对了，今天你跟我睡一屋，让他们睡你那间吧。”　　 陆水根答应了一声，自己跑回去安排。小孩发烧得厉害，那妇人大概是怕儿子受凉，穿着厚厚的衣服。王成效让伙计去拿了一条毛巾一盆热水，给那小孩槎了身子，做一下物理降温。　　 陆水根拿了两个碗回来，在卢娘子帮助下给小孩子喂了药，接着让这一家子住到了陆水根原来的房间后，叮嘱那妇人有事的话叫一声。　　 次日一早，王成效放心不下病人，早早敲开了隔壁的房门，那小孩已经醒了，睁着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王成效又看了看他的舌胎，知道病情已有好转。当下留了几包药、几块银元给卢娘子，嘱咐她按时喂药。　　 卢娘子看到王成效要走，突然跪了下来，拉住王成效的手，说道：“大人，奴家多谢大人，求大人垂怜，救救我们一家子，奴家实在是撑不下去了，要是没有几个孩子奴家早就随相公而去。奴家愿意给大人做牛做马报答大人的恩德，求大人赏我们一家子一口饭吃。”　　 王成效给整了个措不及防，这时那个大女孩子也跪下来抱住了王成效的腿，哭哭泣泣的说道：“奴婢也不愿意给那刘老太爷做妾，听小二哥说，他都已经七十多了，这几年买了不少小女子做鼎炉，说是要炼长生不老丹，那些女子都化成灰了。我不想死，更不想化成灰，大人求求你了，大人......”王成效尴尬的被母女二人抱住，又不敢使劲，只得呆立在那里。　　 听到吵闹声的沈有容和刘兴祚走了过来，看到这场景哈哈笑了起来。卢娘子与大女儿见有外人过来，放开了王成效，只在旁边抽泣不已。　　 王成效说道：“跟着我走倒也可以，不过我今天要去关城开会，你们就安心先住这里，等我回来后带你们去海州或者台湾去生活，好歹也能填饱肚子。”　　 这时马掌柜走了过来，对王成效一拱手，说道：“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王成效见马掌柜神情有异，跟着他来到隔壁房间，沈有容与刘兴祚也跟了过来。那马掌柜拱手道：“大人这事却是不妥，那刘老太爷却不是别人，举人出身，曾做过一府同知，朝廷赠了个大理寺少卿回的乡。他儿子刘廷宣是本地三十多年来的唯一一个进士，目前在朝中当御史，据说还是东林的人。那刘老太爷名叫刘思诚，不过这里的百姓私下都叫他‘刘屎蛏’，刘家在本地已发家三代，代代有官，可以说是本地的独一份，本地小一半的土地都是他们家的，平时他们刘家在这里欺凌百姓、鱼肉乡里，可以说是无恶不作。这刘屎蛏看着软绵绵的，但外面套了层硬壳，别人都奈何不了他家，好东西吃了进去，只有一堆屎吐出来。况且这老怪还有一大怪嗜好，据说最近听了一个道士的话，采了少女的元阴可以延年益寿，近年来已经买了不少十来岁的女孩去府里，听说这些女子天葵初至后就会被老怪采了元阴，之后这些女子就不知去向，听说老东西不准别人染指他碰过的东西，一般都会把这些女孩幽禁至死，有人在晚上看到刘府偷偷把人拉到城北山上埋葬。”　　 “这事官府也不管吗？”虽然心里愤怒异常，王成效还是冷静的问道。　　 “刘家在本地财大势大，一般的胥吏都与刘家有瓜葛，这事一般也传不到官府上头去。再说，刘家这事做得也隐秘，外人哪能晓得详情，也不会去多事。采买来的一般都是北边来的难民，签了死契的，人都见不着，哪里还知道自家女儿的死活。”马掌柜一副悲壮的神情小声说道。　　 “哦，那你也是道听途说啰！是不是怕我收留了卢娘子一家住在你的客栈里会有不妥啊？”王成效大致听明白了马掌柜的意思，他纯粹只是不想惹麻烦罢了，两边都有实力，他夹在中间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王成效点点头，谢过了马掌柜的好意，叫过陆水根吩咐道：“挑两个机灵点的弟兄把这一家子送到船上去，现在就办吧。注意看着那小男孩，他的病还没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