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力这条街早已走了无数次,就算闭着眼睛他都能摸进屋子里。他打老远就看到了那有点褪色的了高高悬挂不可侵犯的五星,,巷子口的灰墙上窜过一只猫。 管尘西觉得眼睛肿了,尽管他不曾流一滴眼泪。眼珠子又酸又涨的,脑仁儿也疼。从这儿穿过去还是巷子,有四合院,有老旧的房子,厚厚的围墙,又宽广又低矮。 他来过这边,好久以前了,再回忆起来时,眉目间流露出淡淡的笑意。那天下了雨,他记的深刻,他淋了雨,受了风寒。管尘西手拄着头依靠在车窗上,车里很安静,有种淡淡的暖意。那天,他拖着行李箱从大院里出来就走到了这条巷子里,没有兵把守,安静,干净,却透着肃杀之气。他就愣愣地站在小雨中看那面颓败的围墙,心里还猜测那是何时建造的,砖头还是那么牢固,似乎坚不可摧。他记得自己是走过去了的,松开了行李箱,伸手推了推那面墙,湿湿的,凉凉的,让人瞬间清醒。 他小时候爬过大院里的墙,骑在墙头上,同杨沫儿和寒越一起。杨沫儿吓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骑在墙头上抹眼泪,偏偏大气不敢出,就好像她一用劲儿喘气就会掉下去摔成烂泥似的。寒越就在旁边安慰她,一下一下给她擦眼泪。管尘西直烦那啼哭声,跟乌鸦叫似的。他记得那时候他这样骂过杨沫儿。 最终他们没能翻墙出去,只是趴在墙头看日落。特矫情的诗情画意。管尘西轻笑出声,确实好久了。对,他们当年就是趴在那边向外看的,他记得清清楚楚,因为那墙边的松树虽然很高,却被雷劈过,断了一半的枝叶——他以为那树必死无疑,没想到活了下来,不伦不类的,就算到了现在仍是活得好好的,比他过的还好。 他们趴在墙上看风景和灰墙,沾了一身土和灰,他的迷你彩装被蹭了一小块绿色,他晚上给自己洗衣服的时候才发现。再一细看就怕了,衣服竟被刮破了一个小口子。他小时候虽然被母亲养出了洁癖,但大少爷脾气却不像现在这样,他的衣服要自己穿,自己洗,破了自己缝。那么小的孩子哪会缝啊,第一次缝衣服时他就被针扎破了手指,血没流出多少,可是指尖疼,他竟还用那手指擦鼻尖上的汗,这下子好了,血流的更多了,蹭的他一张小白脸都花了。 前尘往事啊。他都快记不得了。 过了门口的警卫,车子径直驶进去,转了一个弯就看到了那整齐的四合院,方方正正地摆放着,正房前的一排竹子又细又高,院子里摆放着好多花盆。院中央竟有辆粉色的自行车。 “哥哥哥哥~”管倾晨花枝招展地朝他奔过来,扑进他的怀里,踮起脚搂着他的脖子,迫使他弯下腰,“哥哥,我好想你……” 他不自在地扒开她的小手,攥在他宽大的掌中,她的手冰冰凉凉的,泛着红,他猜她可能是在洗衣服,因为她身上围着一块花里胡哨的围裙,而且她的身上散发着栀子花香洗衣粉的味道——她的衣服上总会若有若无地飘着这样的香味儿。 管仰止一直强调:国家不养闲人,管家更不养。 所以他打小就自己穿衣吃饭洗衣服,于是小小年纪的管尘西就知道了,原来独立和自力更生是这样的啊。管仰止能坐上那样的位置,自然少不了深谋远虑,不然,在管尘西“流落民间”的这几年,岂不是要喝西北风过活? “管倾晨!” 兄妹俩同时回头,蓝女士身上套着宽大的毛衣,脚上只踩着拖鞋,头发披散着,站在厅堂门口叫她。 他有些怔。 管倾晨仍是紧贴着他站着,像只受惊的小鹿。他没动,直起身子和蓝女士对望。管倾晨像是找到了靠山一样,嘴里哼哼地不知道说些什么,小手在他手心里还不安分,挠他的痒。 蓝女士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他们交握的手上。管尘西后背窜起一层凉意,倏地放开了。 管仰止在书房看书,带着那副大大的眼镜,微屈身低头。 管尘西挺直脊背站在他面前定定地看着他,等着他发话。 他还是那样。管尘西撇撇嘴。他总是这样,把人叫来了却不说话,偏要待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忙完了才搭理人。可那有什么可忙的?看书忙?看文件忙?忙你叫我来干嘛啊! 他受不了这样,却每每如此,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乖乖地立着,挺着脊背,标准的军姿,待到他觉得耐性被磨得差不多了,父亲才会开口训示。 “尘西。”他走神的时候管仰止已摘下了眼镜,合上书,两只手交握在书桌上——他一这样就说明有严肃的事情要说。 “坐下说。”管仰止下巴点了一下书桌前的椅子。 他坐下,视线与他齐平。 “你都长这么大了啊……”他感叹,“岁月不饶人啊,以前你才这么点儿……”管仰止出手比划了一下,“才到我下巴……” 管尘西没说坏话,桌子下的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又松开。 “您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 “尘西,爸爸老了,”他顿了顿,看着面前那浓眉大眼的儿子,“爸爸希望你子承父业。” 管尘西心里一沉,没说话,垂下眼皮。 “我们管家世代为将。你曾祖父是将官,曾立誓,管家的男儿必要忠君报国。我也是被我父亲从小管着长大的,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当了排长……” 管尘西的心简直坠入了谷底,他说的是“我也是被我父亲从小管着长大的”,而不是“你的祖父”。 他从来都是这样,把他为人处世治“外人”的方法拿过来治他,可他不是他的部下,是儿子。 “步您的后尘吗?”他有点激动,抬起头望进那泼了墨的眼睛里,“我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