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望窗看着端坐在观察室里的罗老板，山崎龟心里颇有些五味杂陈。蹲守、抓捕、审讯这个人的一整幕戏都是他亲手部署和导演的，指认内鬼的最后一幕即刻上演，将会产生一个什么样的效果，孰难预料。 　　 前期对这个罗老板的审讯并未拿到他想要的结果，他只能隐忍等待时机。上午近十点，叶子几乎是从电讯室一路飞奔着闯进了他的办公室，将雅子宣告斩首行动失败的电文呈送到他的手上。他略作思考，针对罗老板前期曾表现出的彷徨之态，他让冢本将罗老板从安全屋带到特高课之前，安排罗老板夫妇见上一面，以安抚他左右摇摆的情绪，他自己则立刻去了趟**，拿到了后宫淳参谋长的授权。 　　 如此迫不及待，自然是有他的考量的。既然对老俊彦的忌惮解除了，何不趁热打铁，再则抓捕罗老板有些时日了，老小俊彦何等人，消息一旦泄露，岂不竹篮打水一场空。但同时他亦清楚，自己这种落井下石的做派，难免为人所诟病，但何尝又不是一种谋略。他唯有忐忑的是，倘若没能如愿拿下俊彦，自己在主动向同僚们奉上一个贻笑大方谈资的同时，彻底开罪了老俊彦，尽管他翻身的几率低到尘埃里，但在谍报界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 　　 所以，一向鲜少直接接触人犯的山崎龟破例“接见”了罗老板，试图从他的精神层面上看出些端倪来。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这个罗老板处在一种与他同样的惴惴不安状态中，与其之前表现出的镇定稳健大相径庭，对山崎龟来说，这至少是向好的一面。 　　 诚如山崎龟所看到的，此刻身处观察室的罗老板的确处在一种左右摇摆的忐忑心态中。他面前看似一面镜子，却可以清楚地看到另一间屋里的陈设和动静，他曾听人说起过这叫双面镜，是个稀罕物。那边屋子里有张桌子，桌子这边有两把椅子，另一边也有把椅子，应该是间审讯室。有两名军人正将桌子和椅子靠墙边摆去，进来一名女军人，手里拿着一支白色粉笔在腾空的屋子**间隔约一尺的距离分别画了四个圆圈。 　　 罗老板想象着将有四个人或四人一组走进圆圈内接受自己的指认。毫无疑问，其中必然有上次经自己指认过的那名中佐军官，他应该是目前为止自己心目中最为接近曾经的那位接洽人的目标人物。 　　 ——该怎么办？很迫切亦很现实地摆在了罗老板的面前。 　　 一小时前，冢本和叶子将他从关押的房间里提了出来，明确告诉他，将带他去特高课指认嫌犯，或许仅就这一次了。言下之意，此举或将决定他的命运，问他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就好像他是待斩的死刑犯似的。 　　 有了上次的经历，他嗫嚅着说：“如果可以，我仍想见我妻子一面。” 　　 冢本的脑袋往一边歪了歪，奇迹出现了，他妻子正由两名女军人押着朝这边走来。瞬间泪奔的罗老板叫了妻子的**名一声朝她奔去，却在与她相距约一公尺之遥时，被叶子喝住了。 　　 “可以了。你已经看到了，你妻子人好好的，并未受刑，足以说明了我们的诚意，下面就看你的了。若你正确地指认出了那个与你接洽的人，我们承诺让你们夫妻团圆。” 　　 他的女人泪眼汪汪地叫了声“青山”，他热泪盈眶地答应了一声说：“你等着我，我会救你出去的。” 　　 在路上，在现在所处的房间里，罗老板一万次地问自己，自己救得了妻子吗？答案在肯定与否定间千转百回。很显然，日本人突然让自己见妻子，并非良心发现，而是某种怀柔手段，无非试图藉此打动自己，以达到他们的目的。 　　 但，人哪，于绝望中哪怕看到一丝曙光，便会飞将扑过去，此乃人之本能，无可厚非。 　　 可是，罗老板是地地道道正宗的南京人，自四年前亲眼目睹日本人制造的那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之后，骨子里自然生成了对日本人的仇恨，他又焉肯做出令天下人所不齿的助纣为虐的恶行？ 　　 然，一边是自己与妻子的命，一边是良心谴责，孰轻孰重让他一个凡夫俗子何以抉择！ 　　 房门被推开了，分别走进冢本和叶子，罗老板略仓皇地看了两人一眼，冢本朝双面镜里努了努嘴，罗老板转过脸去，第一个走进他视线的就是让他极不愿看到的那张面孔——俊彦。 　　 身着一身佐官军服的他腰杆挺拔头发一丝不乱，一双平视的眼睛显得格外平静和镇定。就在近乎面对面看清这双眼睛的瞬间，罗老板已然百分百确定他就是一个多月前曾与自己有过接洽的那个人。 　　 辨识一个人除却其容貌身形特征外，最鲜明之处在于其眼睛。俗称眼睛是心灵的窗口是有着一定道理和科学依据的。从俊彦的这双眼睛里，罗老板绝非仅看到他当下的镇静，亦看出了当日的殷切和诚挚。正是这双眼睛和眼睛的主人所给予他真诚的告诫和那三根金条的豪爽手笔，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深刻印象，他怎可忘怀？ 　　 但自己似乎辜负了他的一片好心，事已至此追悔莫及。 　　 同时他亦有些好奇，他的这种镇定自若在危机来袭之际从哪里得来的？或者说他的这种与镇定并存的自信从何而来？仅仅源自他特殊的职业素养？ 　　 已然确定之后，罗老板便面临一个极其残忍的良心拷问：是否将其出卖换取自己和妻子的生命？！ 　　 神思犹疑间，接下来站到圆圈里的两个人，罗老板仅浮光掠影甚至长什么模样都没看清地扫了一眼，但第四个人进来时，罗老板竟惊讶地张大了嘴，太意外，太惊喜，疑是这个人是来拯救自己的良心的：近似于俊彦的身高，戴一副近视眼镜，圆圆的脸长着兜腮胡，与那日的接洽人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瞟了嘴角略浮现一丝笑容的俊彦一眼，瞬间明白了，当日赴约的他就是照着这个人的模样复制的，难怪他表现得如此镇定与自信，太贼了！ 　　 他的这番表情自然看在了一直密切关注着他一举一动的冢本和叶子眼里，两个人交换了一个无比诧异和震惊的眼神，难以置信的叶子一声呵斥将罗老板从梦境里带回现实。 　　 “你给我好好地仔细看清楚了！” 　　 罗老板毫不犹豫地伸手指向目标中人：“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