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俊彦心里非常清楚，段留一言外之意是在为他自己上位做铺垫，他说的也基本贴合事实。 　　 而让他不得不承认的是，纵观整个重庆谍报界，能与曾克凡并驾齐驱的情报高手也惟有他面前这个执掌中统谍报牛耳的段留一。 　　 现在的俊彦要考虑的问题有两个，一是无论曾克凡抑或段留一，均是为了抗日这个大前提，若当初通过反战同盟会联络的是中统，那么段留一就极有可能成为了他的上线，本质上没多大的区别，只是机缘巧合自己跟曾克凡搭上了线，当下这种情况段留一上位似乎顺理成章；但在没有搞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之前，贸然答应了段留一，这里面貌似存在着一个“背叛”曾克凡的问题，固然性质上并没有这般严重，但情感上他有些接受不了，这也就是所谓的性情中人。 　　 如何是好？ 　　 俊彦推开车门，置身于呼啸而来的冷冽的朔风中。段留一也下了车，与他并排而立，言辞恳切地说：“你可能有些接受不了我贸然私下接触你的这种行为，亦有可能认为我这么干是要接手军统的这个盘子。我承认不排除这个因素，但我个人心心切切的是，庸人误事甚或误国啊。中缅边界已齐集了我十万大军，这一仗关系到国际援华的生命线以及迫近威胁我西南大后方，容不得闪失。” 　　 “目前尚未迫切到这个地步。”俊彦矫正道。 　　 “你不认为我们的战机已然在逐渐丧失吗？”段留一正色道。 　　 “由于国军实际并未参战，有关这方面的情报暂时处于搁置状态。你所说战机逐渐丧失，这是英军方面的问题。我有个忧虑，一旦英军顶不住日军的强大攻势而要求我军入缅参战，我方极大概率沦为替英军垫背。”俊彦忧心忡忡道。 　　 “谁说不是呢。但我方与英国于去年底签有《中英共同防御滇缅路协定》并订立了军事同盟，即便明知是个坑，也得往里跳。”段留一一副无可奈何的口吻。 　　 “那这仗真没法打。” 　　 “所以呀，未减免不必要的伤亡，情报得跟上，而你这边尤为重要。” 　　 “可能要部分地令你们失望了。中国派遣军跟入缅的日军全然两个系统，我这边恐鞭长莫及，但我会根据这边中国派遣军的每日战况战报以及我个人的分析判断，整理出部分情报仅供参考，你们可结合自己的情报作出取舍。” 　　 “目前也只能这样了……” 　　 “请别误会，”俊彦突然打断他，“我们这只是聊到哪说到哪，并不代表我跟你已经产生了交集关系。” 　　 “这个我理会得，但请你务必认真考虑。”段留一见有戏，遂套起了近乎。“我也知道，你舍不得老曾，像他这样对党国赤胆忠心披肝沥胆大智慧善谋略的人确属凤毛麟角，但不能因为没了他……” 　　 “他还活着。”俊彦猛喝一声。 　　 “是，他人活着，却没脑子了，你必须接受这个事实，不能因为没了他而无视现状坚拒与我合作，致令重庆对日情报系统陷入困顿甚或停止运转。”此时的段留一貌似一脸的正义凛然。 　　 俊彦似已为之打动，稍稍沉吟给出了一个不确定答案：“放心吧，这个大局观我还是有的。你能在南京呆上个三天吗？我得做些功课。” 　　 “当然，”段留一知道他是欲落实曾克凡的真实伤情，但此际的他便是舍了性命也得答应啊，当即报出自己所住旅店名及电话号码。“咱们三天为限，我随时恭候。” 　　 把段留一送回市区后，回到办公室的俊彦的确有功课要做，而非纯粹敷衍段留一。他待做的事有两件，一是致电军*情*局落实曾克凡的真实状况，这要等到晚上交代“紫罗兰”去做。再一件事，完善他手头上日军驻缅甸部队兵力部署和当下以及俟后攻防重点图表。 　　 这件事年前他已经开始做了，尚未完成。这方面他确实如同段留一讲的，鞭长莫及，他依据的是派遣军内部发行的每日战况战报，这里面信息量足够大到他做出这样一份图，但有个缺陷，战场战况瞬息万变，对阵双方动态的把握显得尤为重要，这就有赖于前、后方情报的有效无缝衔接了。 　　 为保证他的情报及时更新与送达重庆，如此一来，他与“紫罗兰”的接触将变得更为频繁，叶子与芥川对自己的监控将是莫大的威胁。刚才在楼下，有辆车停在情报部对面的一条巷口里，他的车子驶过时，从后视镜里他看到车里驾驶座上明显有了动静，虽然看不清人的面孔，八九不离十，应该就是芥川。有两天没见他跟了，说明他和叶子经历了被偷拍的短暂慌乱后，稳住了阵脚，叶子或坚定了必须“拿下这一单”的信念，跟自己搏一搏，两个人的地下“恋情”方能见日光。 　　 是否曝光叶子和芥川的合影照？以一种什么形式曝光？几天前自己还跟靳小非说不知怎么用到它，未曾想这么快就提上日程了。 　　 诚然，这个可以暂且放一放，他当下首先要考虑的是，是否改弦易辙接受段留一的建议并与之合作。相较而言，中统的情报系统比之军统更为完善，而段留一本人在岳阳之夜，仅仅凭借曾克凡神情上瞬间的失措看破自己是他在派遣军内的卧底，业已彰显出他非凡的敏锐力以及奉上芥川的照片作为敲门砖乃至第一时间找上门来张弛有度的斡旋才干，已然向自己证明他具备了替代曾克凡成为自己上线的资质和能力。曾克凡是小年那天遇刺的，而军*情*局却迟至今日仍未遴选出一个与自己对接的人，这未免令俊彦对军*情*局和盖啸仲感到了某种失望，从而迫使他心中的天平自觉不自觉间向段留一倾斜。 　　 他望着面前即将完成的日军驻缅甸部队兵力部署以及俟后重点攻防图表，难道这竟然是自己为段留一预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