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此时此刻的郝嘉上形容为困兽,再恰当不过。十余平米的小小空间内,他时而坐,时而站,时而绕着整间屋子转来转去,一刻不得消停,一双眼睛时不时往电话机那边睃一眼。 此时的他,即便是最熟悉他的人,恐怕一眼也难以认出来。数天仿佛炼狱般的煎熬,他已经完全没个人形了,面色蜡黄双眼挂满血丝胡子拉碴下巴颏尖得可以戳死人。 靳小非失踪已经整整六天了,他的焦虑亦贯穿了每一天每小时每一分钟,生死不明太能折磨人了。靳小非于他是非一般意义上的人,是他视为兄长过命之交抗日英烈靳凌风的后人,是自己把他领到**这边来,若有个好歹让他如何向嫂夫人交代!且靳小非关联到未来重要高端情报的来源,身系千千万万抗日志士的安危,这个损失太大了! 也基于此,他和老孟之间终于爆发了一场激烈的冲突。 三月三十号中午,他和老孟这一路突围人马在损失大部人员后,总算安全地辗转抵达了一处秘密联络站。直至晚上,老钱和靳小非那一路零零星星回来了几人,却始终未见老钱和靳小非,同一路的那几个人也是被打散了才侥幸突围出来,并不知道现场老钱和靳小非遭遇了一个怎样的具体状况。这一夜,郝嘉上和老孟均彻夜未眠。袭击现场仍有日本人在挨家逐户搜索,他们无法展开具体的搜救工作,只能干着急。 四月一号一早,汪伪《**日报》刊登了袭击当日**、军中统三方牺牲人员照片,悬赏市民辨识举报,其中虽有老钱和情报科长老梁,却并无靳小非。这是否意味着靳小非还活着或藏匿于某地? 老孟当即派出数人前往袭击现场及周边查探靳小非的消息。现场虽已开放,经多方辗转打听,至晚上仍无靳小非的任何消息。 两天一夜,若仍活着的靳小非既没回秘密联络站亦没设法联络,那么就只存在一个可能,他被捕了! 当晚,老孟接到总部指令,速回总部“述职”,南京这边,他只得委托郝嘉上代行指挥权。 孰料郝嘉上却冷冷地看着他说:“这个时候你是不是应该倾全力查找小非的下落而非定要去执行总部的什么破命令吗?” 老孟苦笑道:“即便是破命令我也得服从啊。” “是不是无论什么样的命令你都必须无条件执行?” “原则上如此。”犹豫片刻的老孟点头道。 “哪怕你麾下的人一个个飞蛾扑火般死在你的面前,你也毫不足惜?” “老郝,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要论对他们的情感,我只会比你更深。可是,你也是军人当知军令大过天,我,身不由己。”老孟一脸的无奈与痛楚。 “可你更应该知道,咱们这些搞地工的是一般的军人吗?利用各种身份潜伏在敌人心脏多么的不宜,你们这些当头头脑脑的为什么就不晓得珍惜,当他们炮灰一样使用!”竭力压抑的郝嘉上忍不住咆哮道。 在孟科长无言以对痛苦地转过身去时,郝嘉上一把将他拨转回来逼视着他道:“小非对我们的重要性你是很清楚的,生死未卜的他你就不惦记就这么一走了之吗?” 老孟一把搡开他道:“老郝,你别这么逼我,在这个位置上,我很难做的,你是要鼓动我公然抗命吗?” 被怼的郝嘉上颇无奈地连连摇着头道:“我没这个意思,但老孟,有个问题这些天一直憋在我心里,你告诉我,明知是一场毫无胜算拿命去填的仗,为何一定要发动这场袭击?仅仅为着那可怜的政治颜面?” “老郝,我也曾抗辩的。可总部首长明确指示,此战必打,不惜代价。”此时的孟科长眼神里透出一股革命者的坚定。 “理由!给我个理由!”郝嘉上竟拍了把桌子。 孟科长的面部神经一个痉挛,声音低沉道:“重庆方面答应恢复对苏南苏北新四军的补给。” 片刻瞠目结舌的郝嘉上一把抓起桌上的杯子欲摔在地上,却于半空拍向了自己脑袋,幸被孟科长一把拽住。 两两默然辛酸相望,泪目闪烁。 老孟“义无反顾”地走了,在多方打探仍无靳小非消息的情况下,郝嘉上才迫不得已求助军统南京区。客观地讲,在南京这个地方,军统的能量大过**。 “叮铃铃”,电话铃猝然响起,郝嘉上几乎是纵身扑了过去抓起话筒,却在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时,一副颇沮丧的神情,以为是切盼中的靳小非呢。 电话是在**与军中统三方间起桥梁作用的联络员打来的,重庆军统本部来人了,要求立即见他,人已在距此两百公尺的一个三岔口。 数日前,也是通过这位联络员,郝嘉上见到了军统南京区的区则明,请求帮忙查探靳小非的消息。区则明当场并未表态,却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你和他可都是判出军统的人哪,你觉得你提出的这个请求合适吗?” 郝嘉上垂首道:“请看在靳凌风将军英灵的份上,求你了。” 区则明肃然,答应请示重庆方面。 昨天这位联络员传回消息,军统已经出动人马打探靳小非的消息,这个时候,重庆军统本部来人竟特意点名要见自己,郝嘉上有些估摸不出这里面到底有何花妙。 但人必须是要见的,靳小非还指望着他们呢。 一路走去,街头巷尾稀稀落落三两路人埋首匆匆而行。日前宵禁虽已解除,为少惹麻烦,人们非必要能不出门便猫在家里。即使上街,也均是独身一人,双人或三人以上,必将遭致日本巡逻队严苛的盘查。 离着三岔路口还有段距离,一棵大树后蓦然闪现一个人影向郝嘉上这方飞奔而来,而树下另一人则匆匆离去,看身形正是己方联络员。郝嘉上凝眸注视着飞一般速度朝自己跑来的这人,感觉身形上似颇有些熟悉,再近些了,终于让他认出竟是秋枫。 这也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但他并未等他跑到自己身边,向他打了个且跟着的手势,转身没入树下婆娑的暗影中,小子竟撵在身后无所顾忌地喊了一嗓,别跑,这儿又没日本人,你跑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