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整座南京城的街头巷尾渐渐有了些年味，大小商号在门楣下纷纷挂起了红灯笼，橱窗里贴上了诸如“吉祥”、“福”等大红字，大街小巷穿行着的主妇们手里均拎了些简单的诸如猪牛羊肉鸡鸭鱼类年货，带些炫耀意味跟街坊四邻略夸张地打着招呼。日子再难，传统节日尤其是春节总还是要过一过的，况且它还有一个极美好的寓意——除旧迎新。 　　 今儿是星期天，一早起来，优子忙着弄了早餐催着俊彦吃了，便拉着他上了街，要给两人添一身新行头好过年。 　　 日本人是不过中国春节的，但入乡随俗的道理，是个人都懂，跟着一块儿热闹热闹何乐而不为。 　　 两个人先去了中山北路一家成衣铺，这家的订制裘皮大衣在整座南京城鼎鼎有名，排了好几个人才轮到他俩。戴着副老花镜的老师傅先给优子量过尺寸，说她比去年要丰腴了些，再给俊彦量过后又说他瘦了些许。 　　 俊彦不信，说这得要什么样的脑子才记得住啊。老师傅取了去年尺码簿拿给他看，果然都略有差别。俊彦便奇了怪了，问他怎么记住的。老师傅微微一笑说，此乃我独门绝技不可对人言也。优子拉着他的胳膊撒娇，说嘛说嘛。老师傅愈发乐得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带些狎昵口味在她耳边轻声说，姑娘美，男孩儿俊，天下少有的绝配喔。 　　 优子吃吃笑着推搡着略有些吃味的俊彦出了门。 　　 街的对面有一家鞋铺，也是要提前订制的，据说老板就是成衣铺老板的亲弟弟，一般去过成衣铺的人都会被给引荐到鞋铺来——配套，但两个人从来没有亲承过之间有着层兄弟关系。 　　 优子先量的尺码，轮到俊彦，优子退到店外打量着相邻的店铺，看还要添置些什么。 　　 一群五六个日本兵从街的一头逛着过来了，漂亮而青春洋溢的优子站那儿就是一风景，自然就吸引了这些日本兵的目光，马上就加快步伐围了过来。 　　 略略扫了他们一眼的优子优雅地转了个身去瞧别的了，有两个日本兵仿佛没瞧够似的也跟着她转了半圈，被铺子里坐在一张凳子上量着尺码的俊彦瞧了个正着。从这些个日本兵一身邋遢的大衣和那满眼冒着的饥渴欲火上，一看即知是刚从前线撤下来的。 　　 南京乃京畿重地，对驻防军的要求极高，鲜少有调防的情况出现。派遣军入驻南京的头两年，从前线撤下来的军队里，调戏**民女的事时有发生，有悖于派遣军所奉行的“亲善”、“共荣”政策，本部遂出台了一项军令，南京市区内原则上不接纳前线撤兵。这些日本兵是从哪来的？来做什么？俊彦的职业病一下就又犯了，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在脑子里打上了问号。 　　 这几个日本兵中的一名军曹将手里的一部照相机递给了旁人，蹿到优子身边腆着脸对她说，想跟大美女合个影。少尉军阶的优子眼里哪会有他一个小小军曹的位置，几乎是轻蔑地扫了他一眼转过身去。这军曹焉知她真实的身份，这般的蔑视又岂容得下，面色一变伸手拽了她一把，一句“八格”刚一出口，杏眼圆睁的优子嘴里飙一句“手を離せ（把你的手拿开）”，一众日本兵一下都愣了，是惹错人了或是个冒牌货？日战区的百姓谁都会讲两句日语的。 　　 量好皮靴尺码的俊彦从铺子里走了出来，直趋领头的军曹当面，向他出示了派司，这些日本兵慌忙鞠躬的鞠躬行军礼的行军礼，个个一副闯大祸了的惶恐表情。 　　 “你们是那支部队的？” 　　 俊彦的开口第一问便把他们吓坏了。调戏一名中佐军官的女人，这事若捅到上峰那儿去，轻则一顿暴揍，重则撸了军籍。 　　 两腿一软，军曹跪了下去，其他人哪敢怠慢，一下全都跪了下来。军曹抬手狠狠扇着自己的耳光，嘴里连声“该死，请饶恕”道着歉。这般的西洋景，一下就把街面上所有人的目光给吸引过来了，这可不是俊彦所要的，遂怒喝一声：“混蛋，都给我站起来，帝国军人的脸被你们给丢尽了！” 　　 士兵们纷纷爬起来后，看热闹的人没啥可看了，随之也纷纷离去。 　　 待人们散尽后，俊彦向军曹欺近一步逼视着他，其意不言而喻。被逼无奈的军曹遂从身上摸出一块铜制身份识别牌诚惶诚恐地双手奉送到俊彦的手中，颇委屈地嘟囔道：“长官，其实我们什么也没做。” 　　 接过识别牌的俊彦用铜牌敲打了一下他的脑袋说：“你以为我会等着你做出什么吗？” 　　 他略略扫了眼识别牌，是第40师团第3联队的人。 　　 第11军辖下第40师团第3联队是一支善打硬仗的部队，目前驻扎于湖南汨水南岸。刚刚结束的三次长沙战役中，若非第3联队死守汨水南岸，给溃败的第11军赢得了宝贵的时间，估计连军部都被薛岳给抄了。 　　 俊彦将识别牌扔还给军曹，做作地拍了拍手对他说：“你们联队长清脩君是我的朋友，念你们尚未做出出格举止，看他的面上，权且饶过你们，千万别让我看到下一次。” 　　 士兵们千恩万谢地去了后，俊彦却又似不解恨地对优子说：“好不容易才偷来一点儿休闲时光，让这些个人渣败了兴致。” 　　 “你称他们叫人渣？”一脸讶然的优子像不认识他似的打量着他。 　　 “不是吗？你我若是平民百姓，今日焉得善了？”意识到失言的俊彦轻轻拍了她脑袋一下。 　　 “说的也是啊。要不要再去百货公司逛逛？”优子随即表现出日本女人逆来顺受的一面，挽了他的胳膊朝车子那边走去。 　　 “我送你过去，在外面等着。” 　　 “好吧。”优子知道他最不愿逛街了。 　　 这当然是俊彦的借口。驻守湖南的第40师团罕见地现身南京，他得一个人呆一呆好好捋一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