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着,矢岛一直霸占着望远镜不松手,倒不是不放心秋枫怎么的,而是他必须确认每一处细节,那种认真,那种细致,令一身懒散的秋枫叹为观止。时不时他会停下来一会儿,用树枝在地上画出一幅草图,几经琢磨反复确认之后再抹去。 下行约两百公尺,视线内开始出现一门门经伪装后的高炮,炮口直指苍穹。矢岛手持望远镜仔细扫描着,嘴里一二三四五六七地数着。 在秋枫的裸视目光里,山谷两侧共有四处高炮阵地,形成一个东西南北的天网阵型,每处约有高射炮十余门,另有数目不等的高射机枪。他巡视一眼周边山地环境,日军飞机若要飞过来轰炸某个目标物,山谷狭窄,回旋余地有限,速度稍快,一旦拉不起来易撞山头,慢了,就活生生成了高炮的靶子。解决之道,必须首先将炮兵阵地轰平,解除后顾之忧,但突袭的意图同时丧失。 从矢岛紧皱的眉头上,估计他也看出了这一点。秋枫心里想,没关系呀,你们不是崇尚武士道吗,自杀式攻击完全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摸清了高炮阵地的具体方位和高炮的大致数量,此行两人的任务已完成十之七八,只须最后落实半山腰那两座建筑物哪一处为蒋**的官邸,今天爬山的累也就值了。 矢岛趴在地上,再次手执一根树枝画出一幅草图,分别标上四处高炮阵地,嘴里念念有词,在估算大致经纬度呢。秋枫坐在一旁喝着红酒嚼着牛肉干,直至矢岛满意地起了身,用脚抹去刚画就的草图,他好意将手里的酒瓶递给他去去乏提提神,他摇摇头,抓了几块牛肉干一把扔进嘴里,噎得直翻白眼,忙抓起水壶灌了几口水才缓过劲来。 从两人现在所处的角度望过去,难以辨识那两座建筑的全貌。若再往下走,警戒力量必然愈加严密,一个弄不好被逮住,前功尽弃勿论,挨枪子都说不定。现在只有横向往前探索,看能否找到一处绝佳的角度一窥全貌。 依然是矢岛在前,秋枫紧随其后做横向移动。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没路呀,得不断地寻找落脚点,蹚出一条前人没开辟的路来。此时,矢岛的开道镰发挥出了巨大的作用,一路披荆斩棘,终于不辱使命,分别抵达那两幢建筑物的正前方,根据其安保力度,最终锁定了其中一幢应为蒋**的府邸。 沿原路返回到吉普车的隐匿之地,夜幕已然降临。一上车,秋枫几乎瘫倒在座位上。自出生落地,他何曾受过这般的罪。反观矢岛,没事人一般,稍事歇息,便催着秋枫上路。车子驶离歌乐山进入城区,快八点了,秋枫问矢岛,是先祭五脏庙还是先送他回去。矢岛说,淮海路有家叫味正的菜馆,雅子在那等着。 “我也去吗?”秋枫顿起疑心,貌似没这个必要哇,矢岛一个人向他的主子汇报就够了。 “一路辛苦了,组长要犒劳你。”矢岛似笑非笑道。 到了地儿,今由子等在外面,见着矢岛便抱怨一句“怎么才回”,向菜馆二楼的一个窗口努努嘴,雅子立在那正望着下面,估计也是等急了。 瘸着一双腿走进包房的秋枫摊尸般往椅子上一瘫,抱起双脚就龇牙咧嘴地喊:“我的脚!” 雅子忙走到他身前蹲下身子关切地问:“是不是很疼啊?” 秋枫怼她一句“废话,”雅子便说一定是磨出血泡了,赶紧吩咐今由子去菜馆老板娘那儿要两副针线还有酒和红花油,她那儿都应该有。 脱下鞋袜的秋枫两只脚板果然布满了血泡,有的破了,染得白袜子一片血红。矢岛也强不了多少,但他忍得住。 针线拿来了,雅子和今由子分别把秋枫和矢岛的脚搁在膝盖上,替他们挑泡,画风倒还蛮**温馨的。 泡挑过了,红花油抹上了,饭菜也上了桌,饿极了的秋枫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筷子先吃了起来。而矢岛则从雅子手里接过一张草图,搬张椅子到一边,拿起支笔一边在上面勾勾画画,一边低声向雅子解读着。 倒是秋枫一个人吃得不好意思起来,用筷头敲着碟子说:“能不能先吃着,一晚上时间有得是。” 雅子扭过头来柔声对他说:“你别管我们,先吃着。要不要来点儿酒?” 将近半个小时,秋枫吃饱喝足,矢岛才停了手住了口,扔下草图扑到桌前一顿狼吞虎咽。 雅子走到秋枫身边,拿柔情似水的目光看着他。 “这些菜还合你的胃口吧?” 秋枫又怎会趁她的心。 “饿过性了,尝不出味道来。” 雅子笑笑说:“就知道从你嘴里听不到好话。矢岛夸你呢,说你今天的表现极为出色。” 秋枫翘起二郎腿点支烟抽着:“跑跑腿打打杂而已。还有事没事,我累了。” 正吃得起劲的矢岛突然就扔了筷子,秋枫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向他,雅子遂说:“他今天跟你去你那儿,省得明天你赶早接他。” 秋枫一下站了起来指着矢岛说:“他跟我回去?凭什么?我不习惯别人跟我一块儿住着。” 雅子说:“先前你和你那发小靳小非不住得好好的吗?” 被逼得没词的秋枫只得说:“说到底,你是不放心我。” 歪了下脑袋的雅子说:“不应该吗?” 秋枫直接哑火,首次让雅子占了上风。 不得已把矢岛带回家的秋枫一进门就给他立下三条规矩:不许动他的任何个人用品;不许进他的卧室;没事不许打扰他。 矢岛挺干脆地往沙发上一躺说:“你楼上,我楼下,互不相扰。睡了,晚安。” 秋枫往楼上走着时,楼下已鼾声大作,许是装的,许是真累了。 秋枫也累,也极想往床上一倒一觉睡过去,可他不能,也不敢,脑子里一团糨糊。他点着一支雪茄,往窗口那边走了两步却又赶紧退了回来,鬼知道雅子是否在窗外安排有人。 昨晚当看到雅子向他出示的那张草图时,便让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震撼。中国最高军事统帅的府邸属于机密中的绝密,“夜桜”却摸得一清二楚,这个时候选中自己替他们蹚雷前去踏勘,且将自己盯得死死的,是否意味着正式拉开了斩首行动的序幕?曾克凡不在,自己将如何把这个消息传递出去?又如何能在雅子的严密监控下做到?若是她的斩首行动将于这几日实施,自己却未能及时将消息送出去,其后果……秋枫无法想象亦不敢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