徜徉于雪地里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了一番之后,俊彦这才开车去了医院。 一名护士正在用汤勺喂半躺在床上的老俊彦吃粥,说明某种程度上他已然消化了佐佐木所带来的坏消息,但佐佐木跑哪儿去了,俊彦随口问了声。 小护士说一刻钟前他买了粥回来让她喂老俊彦便出去了。老俊彦对小护士摇了摇头示意不吃了,小护士贴心地拿来毛巾替他擦了嘴后,分别对老小俊彦鞠了个躬退出病房。 俊彦上前欲搀扶老俊彦躺下去,他摇了摇头,似考虑了一番后开了口说:“我打算明天回本土,佐佐木替我找飞机去了。” “你身体行吗?”并非关心,而是嘴边上的话。 “行不行的都得走了,难道等着人来羞辱吗?”话难听,但老俊彦的表情尚平静,也算没白晕过去一场,想明白了。 俊彦对他点了下头表示理解,坐到沙发上拿起报纸正准备看,老俊彦咳嗽了一声,他放下报纸看向他,应该是人要走了,想留下什么话。 老俊彦在看了他一眼后将目光瞄向天花板。 “不管你如何看待我,或者如何地恨我,有句话我必须要跟你说,该为你做的不该为你做的,我都做了。你,就好自为之吧。” 看着他的俊彦还等着他的下文呢,他却在叹了一口气后,身子往下一滑溜进了被子里,侧过身去背对着他这方。 无需咀嚼他话里的意思,俊彦很明白,他比任何人都看透了自己,为了他本人的晚节,只能选择隐忍。 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佐佐木回来,俊彦便猜到他有可能的去处。替老俊彦找飞本土的飞机,对于他来说,就是一个电话的事,他急着离开才抢救过来的老俊彦,无非是从今野吾电话里的语气上悟出了什么,他要么去了情报部,要么去特高课找山崎龟或者冢本理论去了。 此番的特高课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场景,俊彦用脚后跟都想象得出来。 在派遣军高层,后宫淳参谋长位高权重,仅次于司令官畑俊六,某种程度上甚至不亚于其,此次指认嫌犯山崎龟特意向他申领了授权以掣肘情报部,结果一出来不仅打了山崎龟的脸,亦让后宫淳难堪之至,多具讽刺的一大丑闻啊。 山崎龟和特高课将何以自处?俊彦太清楚不过,这样一个凭空捏造出来的“冤案”,从何查起。 还没开审,冤大头高圭栈的态度就非常强硬,声称特高课无权留置并审讯他。看不惯他这副嚣张气焰的冢本,向其解释是例常询问而非审讯未果后,叫来俩兵将他强行摁在审讯席上。叶子一溜小跑进来了,在他耳边悄声说,机关长让审慎从事。冢本抡起胳膊将她搡在一边,又跑进来一人,是门口值班室的值星官,声称有名叫佐佐木的军官点名要见机关长。 冢本咬着牙嚷一声“他跑来凑什么热闹”,让叶子按程序开审高圭栈,他随着值星官奔出审讯室,到值班室一看,人没了,忙连走带跑到了三楼,恰恰瞧见佐佐木走进山崎龟的办公室。 里面,山崎龟正在打电话,一副三十度鞠躬的姿态和一连声唯唯诺诺的“はい(是)”,对方是谁便想当然了,他见冢本揽着佐佐木要往外走,挥了挥手将话筒拿开了些,让二人与他共享后宫淳参谋长的训诫。 话筒那头的声音十分清晰:“你这个机关长是怎么办事的?原定的嫌犯怎么突然间变成了我这边的人?你一定要给我审清楚了,我的身边决不允许出现ZN间谍。”言外之意,我身边怎会有中国间谍,就差没说,是不是你搞错了。 “参谋长阁下,下面我们将分两步走,一加大审讯罗青山的力度,搞清楚是否存在误认的情况;二查实高圭栈事发当日的行动轨迹,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在山崎龟作出一定查清楚的承诺后,那头的话筒“啪”的一声重重地叩了,放回话筒的山崎龟望向佐佐木一声哀叹:“人难做,做人难呐。” 佐佐木毫不客气地有所指道:“我觉得也是,做事的同时要兼顾做人,有时的确难两全,但也并非做不到做不好。就譬如采取某个不当方式公然侮辱两次获颁帝国勋章的英雄……” 冢本忙对他说:“俊彦君已经回去了,你就不要在这儿添乱了。” 冷冷扫他一眼的佐佐木道一声:“我知道。”从医院出来他就直奔情报部,刚登上三楼楼梯口被今野吾的秘书跑过来给拦住了,说俊彦君和健田汰课长被特高课带走了,部长正郁闷着呢,您就别去问他的穷了。他转身下楼,在门口恰巧遇见了健田汰。 从办公桌后转出来的山崎龟走到佐佐木的面前,颇蔑视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知道了还硬闯我的办公室,看来佐佐木指导官是替俊彦情报官向我讨一个公道或问罪来了,情义可嘉勇气亦非凡啊。但我提醒你先搞搞清楚,俊彦情报官确乎涉嫌鹤首山泄密事件,对他前期的调查和今天请到特高课来接受指认的举止并无不当之处。” 既来之又岂惧之,佐佐木昂然道:“何止是不当,简直就是居心叵测。冢本课长,请问这个罗青山落到你手里有几天了?” 冢本嗫嚅着不好回答,山崎龟替他说了:“佐佐木指导官,这就是你不懂规矩了,事涉案情岂能为外人所道。” 佐佐木冷哼一声道:“准确说,应该是事涉搞阴谋耍诡计才最为恰当。叶子小姐前脚拿到雅子的电报,您后脚便找后宫淳参谋长要授权,继之冢本课长马不停蹄去了情报部提人,如此迫不及待,等这个时机有些日子了吧?” 山崎龟表面维持的镇静被佐佐木夹枪带棒的一席话彻底撕开了,眼看着他眼里一股怒火喷薄欲出,恰在这时,叶子急急忙忙跑了进来,被他一声怒喝“慌什么”吓得手里的审讯记录都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