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九四二年二月十五日，是中国农历新年初一，一早上，俊彦开着车去上班，一路上浓浓的年味儿几乎把他淹没了。 　　 此刻街上的人并不怎么多，大人小孩个个都穿上了新衣，沿街许多店铺仍亮着红灯笼，摊位都摆在了街面上，摆卖着各种鞭炮礼花香烛纸钱，街头巷尾小人儿们几乎人手一个五颜六色的气球，稍大些的男孩子们也基本上每人手执一根香，点燃鞭炮四处乱扔，大人们嘴里虽喊着别乱扔小心失火却都是一脸的笑。一年到头，人们似乎都盼着这一天，有种喜庆叫苦中作乐。 　　 俊彦是极想融入进去的，也学着那些男孩子可劲地放鞭炮，身旁坐着优子，他必须得控制自己的情感外露。 　　 日本人也过春节，以前跟中国一样过农历新年，由于明治维新时期废除了农历，日本的春节改到了新历公元年的1月1日过。 　　 “俊彦君，几时我们才能回家过春节呀？”触景生情的优子发出一声感慨。 　　 “想家和爸爸妈妈了？”俊彦顺嘴一问。 　　 “太想了，昨夜里还梦见了他们呢。”优子眼里眨出了泪花。 　　 “明年，我争取明年带你回家过年。”说这句话，俊彦是由衷的。 　　 “这可是你说的哟，到时不兑现我要罚你的哦。”优子很好哄的，一下就喜笑颜开了。 　　 把优子送到了特高课门口，里面没什么动静。 　　 俊彦本可以不去上班的。中国人的春节，派遣军本部原则上不予放假，你中国人过春节，咱日本人凭什么跟你凑热闹，可为表亲善，各层面又得自欺欺人地体现与中国民众同乐的一副面孔，也就没个具体的安排，由各单位看情况而定，忙的呢就上班，闲的自己找找乐子未尝不可。 　　 情报部三大课，现在最闲的就是情一课，正面战场暂无战事，至多为下阶段做出某些部署调整，不赶。情二课应该最忙，第40师团的第3联队预计将于除夕夜对苏北新四军总部驻扎地发动夜袭行动，课长久保间当率领着他的一拨人彻夜守在电台旁，其中自然也有濑原，他甚或对这一战况比久保间更为上心。至于情三课，因要随时保持与各地地下组织尤其重庆“夜桜”的联络通畅便于今野吾部长加以指导，上面不明令放假，包括滨佑课长在内谁也不敢擅离职守。 　　 俊彦今天之所以必须非得去上班，概因他间接地左右了第3联队夜袭苏北新四军总部这场战斗的成与败，除急欲见证自己的这一战果，他要的甚至更多。 　　 一登上所在的楼层，他便感觉到了某种紧张的氛围，情二课课长办公室和所属科室的门均敞开着，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可不多见。经过久保间的办公室时，他扭头瞅了一眼，一大拨人簇拥着今野吾部长和久保间立在苏北地区地形图前，一名神情庄肃的作战参谋正手执一根指挥棒做着讲解。 　　 今野吾部长罕见地早到了，应该是被一通电话给叫来的。 　　 俊彦走到自己的办公室前，正拿钥匙开着门，楼梯那儿传来阵阵快速奔跑的脚步声，是美惠，她竟连素常的优雅都不顾了，一应该是第3联队激烈或糟糕的战况所致，二或因今野吾一大早的亲莅。 　　 当俊彦放缓了开门的动作，美惠在楼梯口露面两人目光相视一刻，美惠似读懂了他眼里的意味点了下头，俊彦进了办公室给自己沏了杯茶替美惠冲了杯咖啡，正端着茶和咖啡往沙发那边坐去时，美惠推开虚掩的门进来了，接过俊彦递过来的咖啡往沙发上一“瘫”说，这一早上把我给累的。 　　 俊彦便调侃道：“多走几步路，就把你给累着了，也太金贵了吧。” 　　 美惠飞了他一眼说：“一早上让你楼上楼下来回跑上个七八回你试试？” 　　 俊彦遂问：“战况不佳？” 　　 长长吁了口气的美惠说：“岂止。包围新四军总部的两个大队反被人给围上了，一家伙打到现在，折损了多半，外围接应的一个大队怎么也突不进去，请求空军支援，人飞行员说，双方接触面过窄，在天上干瞪眼。” 　　 接触面过窄，至少说明一个情况，双方或于苏北新四军总部所在地盐河村展开了巷战。盐河村是个大村，房屋数千幢，小巷道路纵横交错较适于巷战，新四军或接受了教训，把敌人放进来打，所谓的空军支援就等同于白瞎了。美惠或许有些夸张了，两个大队折损多半是个什么样的概念？即便“消息”早到了三天，新四军若要集结至少两倍于敌的兵力一口吃下两个大队这个大胖子，时间上根本无法做到。但若战事从凌晨零时打起，八九个小时过去了，被围的两个大队仍未突出来，策应的一个大队接应不上，这又说明什么？双方武器装备的不对等，新四军打不起这种消耗战。 　　 美惠谢过俊彦的咖啡走了，俊彦有些迷糊了，这场仗新四军怎么打的？但很快，俊彦就放过了这一节，看了眼桌上的电话，切盼着它会给自己带来一个期望中的好消息。这场仗新四军怎么打，日本人死多少，对他都不重要，他主要着眼于将来的布局——濑原能从这一仗中获益；靳小非能抓获到替濑原传递消息给新四军的情报员。 　　 他略有些担心后者。若这名情报员如他所愿被抓获了，靳小非的消息应该到了，若非如此，他策划的这一“阴谋诡计”便落了空。而为了他的这一谋划以及委托靳小非拍到和芥川厮混的女人的照片，他甚至向靳小非做出了妥协，将自己办公室的电话号码告知给了他，美其名曰便于联络。也的确是，俊彦单方面的联络将阻碍两者间共同的需求关系。 　　 这个上午，是漫长而煎熬的，这栋办公楼里的所有人都在关注着情二课，虽然今野吾部长给电讯室下了死命令，暂不可对外透露实时战况，但谁都在可怜美惠上上下下几乎跑断了的腿。 　　 十一点，俊彦墙上的挂钟正铛铛的敲响着时，健田汰课长推门进来了，面色之凝重，乃俊彦与其共事三年所仅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