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龙门阵摆得太久,兴许是伤后身体虚弱贪睡,吴焜他们继续酣睡,鼎罐起床,回店里。 他看了大家的晚饭,又向店主要了十多个土豆,煮了一会,在柴火灶孔前烤,待土豆皮发焦,香气出来时,放到自己的担子里去。吴焜他们几个伤员,身体还虚,吃饭时吃不了多少,不耐饿,要给他们准备点下半夜的夜宵烧烤。 做完这一切,鼎罐已经全身汗,探头看,那些假挑夫还在睡,笑了笑,倒了一碗凉茶,掇了一条板凳,倚着门边的桌子,边喝茶,边拾掇扁担、绳索、草鞋。 门前的大路,是忠县到万县的陆上大路,常有骡马挑夫走过,也常有国民党的零星官兵来往。 “来碗凉茶,还有稀饭咸菜。”随着一个粗暴的声音,一个把上衣脱了拿在手中的军官走了进来,这军官身材高大,整高出了鼎罐一个头,怕是有了四十岁,平头短发中有根根银发闪闪。他可能累惨了,赤祼的上身汗珠子往下掉,进屋就把挎在右边的牛皮公文包,左边的牛皮枪套放在桌上,枪套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他就顺手抽出枪来,放在桌上,散汗湿气。 店老板在厨房答应:就来!就来! 可鼎罐已经转不开眼了:这莫非是吴焜说的西什么牙造的快慢机?烤蓝幽幽地,枪口细长,连一点擦痕也没有,枪套上别着一个十发的弹夹,皮带上还挂着四个二十发的弹夹。 不知怎的,平时少言寡语,性格温和、沉稳的鼎罐,看到这枪,如同着了魔,什么也不顾、不看,猛的一下扑上去,紧紧攥住了枪把,那军官大吃一惊,也猛扑过来,把比他低半个头,小一个型号的鼎罐左肩膀扣住,两人扭打起来,店主端着茶盘出来,目瞪口呆,突又听到一声沉闷的枪响,那军官软软的倒在地上。 鼎罐拿着枪在发呆。 吴焜等人飞奔进来,见鼎罐和店老板全在发呆,地上那军官在抽搐,嘴里喷血,腰上一个枪眼里血如泉涌。 吴焜看鼎罐手中的枪,真是西班牙货,被这个呆子弄到了。 唐元明急忙喊“快快快,把人弄去埋了,怕有人来。” 黑熊抓脚,闵学文和莽撞子各抓一条臂膀,抬往树林。 胡世安抢到厨房,畚了一些柴火灰,倒在屋中血迹上。 代彪追着,用灰,把地上滴落的血迹掩盖。 伍泽甫找到两把锄头,飞快地去了树林。 杨革命把沾了血迹的地皮刨了起来,又洒上水,又擦又踩,恢复了原状。 唐元明拿着那军官的衣服皮包往树林里去了。 刘谦益和店老板傻看着这伙人忙碌,大热天也打寒颤。这是些什么人啊?不到一锅烟的功夫,一个全副武装的军官,就被他们灭了迹。 吴焜见店老板发呆,一叠声叫:“开饭,开饭,吃了我们好闪。” 枪被放进了一个腾空了的豆腐**坛子里,吴焜挑着。 一气走出了十多里,天还没黑尽,一行坐在一个小山梁上吹风歇息。 刘谦益被吓坏了,破了胆,可又不敢食言反悔不到开江去,心里在盘算。 “呃,唐兄弟,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这两天,他见唐元明一言九鼎,众人都听他的,认定他是为首的。 “呃,刘老板,你帮我们的忙,又还供我们吃喝,有什么事要我们帮忙?说嘛。” 刘谦益笑着:“就是……前面曲水镇上的王老板,早先……就跟我定了货,一直没有给他送来,我们又是生意上的老往来,再不给货,我不好意思见他了,我想……这回就把这些货给他。” 唐元明不解:“你的货你作主,怎么来问我们挑力的呢?” 刘谦益显得不好意思:“是这样的,……我把货送到后,……你们就自己到开江,……不好意思,实在对不住,有点得罪。……” “哦,这样啊……”唐元明洞悉刘谦益的想法,可他不怕:“行,你请便。” 可这刘谦益实在是运气孬,本想一夜走到曲水镇,就与这群杀神分道扬镳,阿弥陀佛。谁知走到半夜,在福禄乡边大道上,被一群守夜的团防兵拦住了,不一会驻军连长也带着几十人来了,撩开黑熊和闵学文的肩膀,断定两人是老兵,不是**也是逃兵,一索子把两人捆了起来,押到乡公所去了。 吴焜一行傻了眼,丢下这两人,怕是凶多吉少,两人的担子也没人挑了。恼火的是,这番折腾下来,天就要亮了。 按刘谦益的说法是剩下的人继续走,中午到了曲水镇出了货,再回来找人。 唐元明坚决拒绝,可也没办法。 刘谦益小心的看唐元明的麻子脸:“怕……的是两个弟兄口软,说出了底细,我们全部玩完。” 唐元明嗤之以鼻“乱说!怎么会,你把机枪抵在他们头上也不会乱说。吴焜,怎么弄?你办法多,喂,你开腔啊!” 伍泽甫站直身子“吴队……大哥,我晚上进去,把他们救出来。”代彪在旁,拄着他那根粗竹筒扁担,也跃跃欲试。 吴焜想了想“这么热,大太阳下,挑货到曲水镇往返,怕是人就累倒了。” 他又想了想”刘老板,这样行不行?我们到福禄乡场上去,住在乡场上。你在福禄乡把货出一半,但是这一半的坛子里,把其它坛子里的豆腐**,移过去大半。留下的一半空坛子里,只装少量的豆腐**就行,我们要了,挑到开江去卖。你在福禄出完货后,你就回忠县城去。“ 刘谦益只顾离开这群杀神,脱身保命,生意上受些损失,也顾不得了,马上点头“这样的话,我怎么对得住你们呃?那就听你的。” 福禄乡场很小,和大多数川东乡场一样,地主的深宅楼房和平民的瓦房、草房参差不齐,混杂一起,街面也是烂泥乱溅,坑坑洼洼,居民倒水,小孩牲畜尿尿拉屎、鸡粪鸭粪全在街上,很生态。 在场右一条窄巷里,全是客栈,刚到门前,吴焜止步,眼望唐元明,低声“麻子,这个客栈小,住不下,你和胡世安、莽撞子、杨革命到对面那家去住。”唐元明不犹豫,点头,带着三人走了。 吴焜等人登记了房间,到了住宿的楼上,推开窗,只见相隔窄巷的对面客栈也刚打开窗,杨革命和莽撞子在窗前笑嘻嘻。吴焜低声道:“睡觉。”转头不理,那两人乐滋滋地去睡了。 吴焜叫鼎罐拿了两个大洋,给刘谦益做一半货物的货款。在领到八德会的大洋时,吴焜带头,每人都交了一个大洋到鼎罐处,作为“队费。” 刘谦益推让了好一会,说了很多客气的话,又豪爽的答应带着鼎罐和伍泽甫去乡公所,争取跟黑熊、闵学文见上一面,给团防兵们送点钱,看能不能赎出来,至少不能打他们。 唐元明、吴焜、代彪三人仅用十多分钟就把小小的福禄乡场转了个遍,刚回客栈,伍泽甫就带着几个汉子来提货。 在代彪的苦劝下,吴焜恍恍惚惚眯了过去。 刚一会,刘谦益三人回来了,说见到了,打点团防兵后,见到了黑熊和闵学文两人,关在一个土房里,没捆绑,还对了眼神。乡长得了鼎罐一个大洋后,去求驻军连长放人,那连长不但不放,还打了乡长一耳光。驻军连长说,他也看到这行人到福禄来了,可能晚上来抢人,晚上由他派人来,捉几个活的。 代彪在旁,怒火中烧:“哼”了一声,还想再说,被唐指导员严厉地眼神望过来,把想爆出来的狠话吞了回去,咔得眼白都出来了。 送走了担心家中老人病重,孝心感人,一分钟也不愿耽搁的刘老板后,大家睡了。这一觉直睡到太阳西下,才起来吃了饭,挑着轻松的担子,大摇大摆地离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