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皇极殿内,朱由校在结束常朝后,并没有离开,仍旧端坐于龙椅之上,手拿着朱笔,作闭目沉思状。 大明建立之初,太祖皇帝朱元璋吸取了历代亡国的经验教训,采取藩封之策,将朱家子孙派往各地驻守,世袭罔替,欲要让他们拱卫帝室,在朝廷受到威胁之时,藩王们都能率兵勤王,匡扶社稷。 然而,在明末此起彼伏的民变洪流中,绝大多数朱家子孙的表现太过不堪了,不仅未能发挥作用,反而还成了地方上的绊脚石。 大部分藩王,一听见流寇袭来,便置大明律令于不顾,带着家小财物弃城而逃。代表者有襄阳襄王、荆州惠王、武昌楚王、长沙吉王、衡州桂王、宝庆(邵阳)岷王等。 还有一些藩王,就算是流寇打到城前,都火烧眉毛了也一毛不拔,要钱不要命。 崇祯十六年,孙传庭于郏县战败身死,潼关失守,西安告急。陕西已无防守之兵,朝廷急调五千川军入陕,用以守备西安。 千里驰援的川军饥寒交迫,大部分都是面无人色,陕西文臣武将恳求秦王朱存枢拿出银两来助饷,为川军将士购置冬衣。 可就算官员们磨破了嘴皮,朱存枢依旧不为所动,最终川军干脆打开了城门,让李自成入城。 在洛阳的福王朱常洵也是一样,让士兵饿着肚子守城,导致了守军集体哗变,李自成同样兵不血刃就拿下了河南首府。 蜀王朱至澍因家族世代冶炼金银而暴富,在张献忠兵临成都时,同样一毛不拔。直到流寇都开始攻城了,他才想起性命更加重要,拿出银子来招募士兵守城,可这个时候怎么可能有人会响应? 相比于大部分藩王要钱不要命,周王朱恭枵算得上一支清流。 崇祯十四年二月,势力已成的李自成,踌躇满志率三万大军杀到了开封城下。 彼时的开封,内无粮草军饷,外无援军,就连守军也几乎是老弱。 朱恭枵面对这样的危局,慷慨陈词道:“城垣既陷,身且不有,而况于金乎?城苟得保,何患乎无金?” 他先是从王府仓库中拿出数万两白银招募勇士,许下只要能击退敌军就赏银十万两的重赏。 这钱一发出去,城中士气顿时大胜,纵然是李自成的攻势一波接着一波,最危机时炸塌了二十余处城墙,但守军依旧死战不退,还杀出去用沙石堵住了缺口。 混战中,亲临一线指挥攻城的李自成,更是被总兵陈永福一箭射瞎了左眼。 李自成伤重,不得不退,第一次开封之战就此收场。 崇祯十五年二月,李自成连克河南洧川(今尉氏西南)、许州(今许昌)、鄢陵后,与罗汝才联兵,号称五十万大军,再攻开封。 这一次,他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先是将开封周围的所有县城全部攻破,将开封围得水泄不通后,采取了围点打援之策。 李自成留下一部牵制开封城守军,主力则前往朱仙镇西南,占据了有利地形,打败了督师丁启睿、保定总督杨文岳所率领的十八万明军,得降卒数万后,才继续围攻开封。 可面对誓死守城的明军将士,李自成围攻数月,依旧无法奈何固若金汤的开封城。 到九月,孙传庭率陕西边军东出潼关来援,见流寇势大,恐不能胜,于是采取了推官黄澍之谋,掘开黄河大堤,企图让李自成退兵。 于此同时,宋献策也献计于李自成,说强攻不如智取,掘黄河堤坝淹灌可破开封城。 两方都选择掘堤,自然就会有一场惊天浩劫,汹涌的洪水撕碎了挡在前方的一切,开封城全城被淹,溺死百姓达数十万之众。 此次掘堤,致使黄河再一次改道,殃及了河南、南直隶、山东等数十府县。 而周王朱恭枵坚持到了最后一刻,才被迫撤离了开封城。 “皇爷,周王在殿外候着了!” 卢九德轻声提醒,朱由校才回过神来,“让周王进来吧!” “皇帝令,宣周王进殿!” 卢九德扯开嗓子大喊,礼乐声也同时响起。 藩王入朝,该给的礼仪,朱由校自然会给,更何况是朱恭枵是藩王中少有的聪明人。 “臣朱恭枵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恭枵年近五十,身材高大,满头黑发,看起来倒像是正值壮年。 他在小太监的带领下,目不斜视,稳步走进殿内,远远跪倒在地,行起了三跪九叩大礼。 “平身吧!” 朱由校摆了摆手,仔细打量着殿中之人。 “臣谢陛下隆恩。” 朱恭枵迅速起身,双手垂立,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 “周王不必如此拘谨,若是按民间的说法,你还是朕的族兄呢!”朱由校轻笑一声,转头朝着卢九德吩咐道:“给朕的族兄赐座!” “臣不敢!”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听见皇帝要如此厚待自己,朱恭枵心头顿时一紧,连忙摆手拒绝。 卢九德当然不可能听他的命令,一路小跑就端来了一张小凳。 “天子面前,臣怎么坐?” 朱恭枵瞧着身旁的小凳,不断摇头拒绝。 “朕让你坐,你就坐!”朱由校面上忽然变得僵硬,语气却逐渐转冷。 “臣遵旨。” 感受着皇帝话语中的森森寒意,又想到正在诏狱中的秦王朱存枢,朱恭枵心中一凉,谨慎地将半个屁股放在小凳上。 朱由校这才展颜一笑,笑呵呵问道:“周王可知朕为何要让你们这些藩王入朝?” “臣不知!” 朱恭枵轻摇着头。 不知? 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秦王被下狱之事,天下间的藩王何人不知? 朱由校半眯双眼,瞧着故作不知的周王,轻笑道:“还不是因为秦王之事,朕难以处置,所以才召你们这些藩王一同来京商议。” 见到装不下去了,朱恭枵只能说道:“朝廷自有律法,陛下交由三司论处。” “那可就要杀头了!” 朱由校笑了笑,自顾自端起茶壶,将杯中倒满了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