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秀生听到童吉刚的话，挑眉，反问：“去不得是什么意思？去都不能去？还是不能招惹他们？”　　 童吉刚缩着脖子道：“去都不能去。”　　 “去都不能去？”　　 “对！”　　 “什么意思？我堂堂捕风司千户，想去漕帮总部看看，也不行？”　　 “不行。”　　 “为什么？”　　 “会出人命的，”童吉刚低声道：“云千户，一看你就是久在京城的人，不清楚地方上的情况，不知道漕帮的厉害。”　　 “我也不是没有跟漕帮打过交道，也没见过这样的。”　　 “津门挨着京城，地理位置又特别紧要，所以本地漕帮更加霸道，在津门，漕帮说了算，尤其现在这个漕帮帮主上任之后，越发霸道，上任津门知府就因为拒绝给漕帮的一船粮食盖章，就坠河而死，尸体都被水鬼啃得只剩下一幅白骨。”　　 “我过去参观参观也不行？”　　 “不行，他们早早放话，不跟官府、卫所打交道，谁敢硬闯，视为挑衅。”　　 云秀生听完，只觉得匪夷所思：“所以，你们就忍了？”　　 童吉刚衣袖遮面，叹息道：“漕运是朝廷里的头等大事，谁敢耽误，轻则罢职，重则流放，偏偏地方漕运又离不开漕帮这些人，惹了他们，漕运事务必然荒废，短则一两月，长则半年甚至更久，不忍怎么办？”　　 “剿啊！”　　 “漕帮在地方上根深蒂固，官府前脚下令，漕帮后脚就能收着信儿，根本剿不完，剿之不尽，又会被他们时时骚扰，后患更重。”　　 云秀生听完，嘴角扯了两下。　　 原来漕帮势力已经大到这个地步，连官府都无能为力。　　 不过，这挺好。　　 还省事儿了。　　 嘿嘿嘿嘿嘿嘿，这样的漕帮，正是他想要的漕帮。　　 造反？　　 他没兴趣。　　 但他想要一支可以造反的力量，用他跟贾赦说的那些话讲，就是增加博弈的筹码。　　 手握这样一支力量，才有资格在这即将到来的乱世保护好自己和家人，可进可退，否则就是别人砧板上的肥肉。　　 简而言之，他可以不造反，但不能没有造反的本事。　　 要有掀桌子的底气和实力，才能确保不会被别人掀了桌子。　　 这次南下，最重要的一个任务就是打入漕帮，成为漕帮的一份子，甚至占领一处或者若干处漕帮，为全面拿下漕帮奠定基础。　　 漕运兴盛，漕帮强大。　　 待漕帮强大起来，便是朝廷废止漕运，漕帮依然是地方上最不可忽视的势力之一。　　 待到镇远镖局也成长起来，就把镖局开到有漕帮的地方，哪里有漕帮，哪里就有镇远镖局，一明一暗，一正一邪，何愁不能赚大钱干大事？　　 以点带线，以线引面，漕帮在他的带领下，迟早能遍布天下，甚至有机会与西方那群海盗掰手腕。　　 云秀生想到这里，拍拍童吉刚的肩膀：“童大人，你这个知府当得不咋地啊。”　　 童吉刚闻言，又羞又怒：“本知府好心提醒你，你却如此不识好歹。”　　 云秀生笑笑：“好心也改变不了你是个窝囊废的事实。”　　 童吉刚更怒：“是，我是窝囊废，你捕风司厉害，有本事这就剿了漕帮去，你要是剿不掉，就是我孙子！”　　 云秀生拍拍腰间的长刀，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捕风司为什么是捕风司。”　　 童吉刚恨恨点头：“你自愿送死，我成全你。”　　 转身下令：“找捕头江永武，让他带二十个捕快跟这位大人走一趟。”　　 很快，一个身材粗壮的挎刀捕快领着二十个手下赶到。　　 童吉刚不耐烦地挥手：“护送这位捕风司的云千户去一趟漕帮，回来后统统有赏。”　　 说完，转身回了房间，寻林如海聊天。　　 他眼里，林如海这个新任两淮都转运使才是香饽饽。　　 云千户？　　 区区千户还不敢把他正五品的知府怎么样。　　 大景王朝设州、府、县三级，州设知州正三品，府设知府正五品，县设知县正七品，正五品的知府在朝廷和地方上都是分量很重的存在，执掌一府军政大权，是小一号的封疆大吏，由内阁任命，有直接上奏天子的权力。　　 一些比较富庶、特殊的地方，知府上任之前还会觐见天子，受天子提点。　　 津门如此重要，童吉刚能在这里担任知府，自然也不是泛泛之辈。　　 童吉刚离开。　　 云秀生的目光落在江永武身上，淡淡地打量片刻，挥挥手，赶走其余捕快，淡淡地问：“认识我吗？”　　 江永武面色黝黑，一脸严肃，不大的眼睛里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早就得到了消息，知道云秀生一行人的身份，但很克制地点头：“下官江永武拜见云千户。”　　 云秀生淡淡道：“我这个身份等闲不用，喊我刘镖头即可。”　　 江永武听到这，却更兴奋，因为捕风司也分公开与隐秘两个部分，公开身份的捕风司官兵就在那儿明摆着，人人都知道，普通百姓都能去捕风司衙门告状报信，与普通官吏没多大区别，就是权限略高而已。　　 隐藏身份的捕风司官兵才是捕风司里真正的杀手锏，一个个武艺高强心狠手辣且神出鬼没，权力更大，地位更高，看似是从五品的千户，说不定就是直接向皇帝或者掌印太监复命的绝对亲信。　　 这位刘总镖头更不一般，不但是捕风司千户，还是大名鼎鼎的镇远镖局总镖头，更是宁国府女婿，这三重身份凑一块，足以说明来历不凡。　　 能搭上这位的路子，何愁不能得个好前程？　　 也就童知府那蠢货不理窗外事，根本不知道这位云千户的厉害。　　 想到这里，强忍内心的激动，重重点头：“下官明白。”　　 云秀生很满意江永武的反应，这证明他用刘化云的名义打下来的威名还是很管用的。　　 捕风司？　　 捕风司千户很厉害，但还不至于让江永武这种地方上的胥吏纳头便拜。　　 胥吏与官吏不同，胥吏常年待在一个地方工作，地位不高，但在地方上的关系错综复杂，新官上任都要先笼络这些胥吏才能展开工作，这些不起眼的胥吏和低级官员其实也不容小觑，在某些方面比正儿八经的大官还管用，就像倪二通过顺天府的胥吏朋友调查乌进忠那样管用。　　 所以，云秀生见江永武这个捕头如此上道，更有信心：“带上你的人，跟我走！”　　 离开府衙，到大街上，左右看了看，直奔东边。　　 江永武连忙喊住：“总镖头，漕帮在西边。”　　 云秀生冷笑：“谁说我要去漕帮？”　　 “啊？”江永武愣住，又很快反应过来，不去漕帮，那是去哪？难道是……津门卫？　　 草！　　 声东击西！　　 刘总镖头好高明的手段，长得铁塔一般，却有诸葛亮一般的算计，难怪能在这么短时间里打下这么大的名头，难怪能在捕风司受重用，不只是因为能打。　　 有勇有谋，杀伐果断，年轻又有背景，这种人不高升都说不过去。　　 只是，卫所衙门也不是那么好闯的，比漕帮只好那么一点点。　　 在津门，最不能惹的先是漕帮，其次便是卫所衙门这群兵爷，然后才是府衙的官老爷和定居在津门的豪商富绅，最后才是那些看起来最能打的武林人士和江湖人士。　　 可这位云千户，一来就直指漕帮和卫所衙门，挑战最可怕的两股势力，是鲁莽还是藏着杀手锏？　　 江永武一边跟随一边思考，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必然藏着杀手锏！　　 要不然，就是捕风司掌印太监戴权也不敢孤身一人直入地方卫所衙门。　　 这年头的地方卫所衙门与早些年可不同，派系林立，鱼龙混杂，甚至不乏居心叵测之辈，去年就发生过卫所衙门窝藏白莲教头目并与官府对峙的恶劣案件，虽然那个卫所衙门从指挥使到巡检全被就地处决，但并不能掩盖卫所衙门逐渐失控的事实。　　 津门府的卫所衙门也不例外。　　 希望这位刘总镖头能控制住局面，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江永武快步跟上，试探问：“刘总镖头，您去卫所衙门想干什么？”　　 云秀生淡淡道：“调兵！”　　 “啊？”　　 “有问题？”　　 “他们会听您的？”　　 “会！”　　 江永武听到云秀生干净利落的回答，松了口气，果然有杀手锏，这杀手锏要么是兵部的调兵虎符，要么就是皇帝的调兵圣旨或者尚方宝剑一类的圣物。　　 要不然，便是捕风司的指挥使也无法调动卫所衙门内哪怕一兵一卒。　　 在地方卫所衙门，你可以官商勾结，可以杀良冒功，可以强取豪夺，可以吃兵响喝兵血，甚至可以倒卖军用物资，这都是一般的罪行，活动活动也就罢官去职而已。　　 但私自调兵，那便是形同谋反的重罪，双方都会被处以极刑。　　 大景立国这么多年，地方卫所衙门出过各种各样的幺蛾子，唯独没有出现过私自调兵这种案子，大景这几代皇帝对军权都看得极严，贾家就是历代皇帝集中军权的牺牲品受害者。　　 但凡大景王朝对军权的把控稍微弱一些，一贾家一门双国公的影响力，都不至于这么快衰败。　　 大景王朝与前明类似，但又吸取了前明军队失控的经验教训，要不然也挡不住西北、正北、东北三个方向四个胡人国家的侵略。　　 所以，江永武对云秀生的信心更足，飞快追问：“您调兵干什么？剿匪还是抓捕反贼？”　　 “剿匪。”　　 “哪里的匪？”　　 “津门府。”　　 “下官还真不知道津门府哪儿有匪。”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说话间便抵达卫所衙门。　　 衙门内。　　 正五品小指挥使徐强听到手下的报告，皱起眉头：“你确定他们都住进了府衙？”　　 “对，新任两淮都转运使林如海、镇远镖局刘化云外加女眷、丫鬟、仆人、护卫总共二十二人，其余人留在码头看守船只。”　　 “草！”徐强爆粗，却又冷笑道：“他们总不能一直住在府衙，总有要上船南下的时候，派人盯住他们，有任何动静立刻来报。”　　 “是！”　　 “府衙前前后后都盯住，多派人手。”　　 “是！”　　 这时，又有手下飞奔而入：“大人，镇远镖局刘化云和捕头江永武带着二十个捕快朝咱们这来了。”　　 徐强闻言，拍案而起：“只有刘化云？”　　 “还有捕头江永武……”　　 “无所谓，”徐强放声大笑：“在城内，我不敢动林如海，但刘化云？哈哈哈哈，区区镖头，杀也就杀了，先除掉林如海的左膀右臂，没有刘化云的保护，林如海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又喝道：“带二十名亲兵来，带上强弩埋伏到院子里，待那刘化云进门，直接射杀，我倒要看看他这个武林第一高手能抗几箭！”　　 一旁的镇抚使刘大勇低声道：“大人，刘化云只是化名，他本人姓云，是贾家女婿……”　　 “闭嘴！”徐强厉声打断刘大勇的话：“贾家有几个兵？也敢在津门嚣张？别说区区姑爷，就是贾政贾赦贾敬来了我也照杀不误，还有，就算我把贾家的人全杀了，陛下也不会罚我！”　　 “这……”　　 “你个小小镇抚使懂什么，”徐强不耐烦地摆摆手：“今天的事，你敢泄露一个字，我杀你全家，你自己知道，我徐强从来都是说一不二，说杀你全家就杀你全家，连你养的鹦鹉也别想活！”　　 刘大勇默默后退，不再说话。　　 徐强则披着大氅起身，站在大堂门口，注视着飞快赶到埋伏起来的亲兵，满意点头。　　 刘化云？　　 项羽再世？　　 呵呵，别说姓云的不是项羽，就算真项羽来了，也扛不住军用弩箭的近距离攒射。　　 先除掉刘化云，再除掉林如海，不但可以向宋阁老复命，还能拿到刘化云携带的那笔银子，还有那些小姐丫鬟，嘿嘿嘿，贾家的小姐和丫鬟可是出了名的，据说个个貌似天仙。　　 这时，又有手下冲进来：“大人，镇远镖局总镖头刘化云和捕头江永武求见，已到门口。”　　 徐强露出得意的笑容，朗声道：“大开衙门，欢迎武林第一高手、镇远镖局总镖头刘化云刘先生大驾光临！”　　 门外。　　 云秀生停下脚步，歪头道：“江捕头，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独自留在这里，由我带二十名捕快进去，或者跟我一起进去，你有三个数的时间选择。”　　 江永武想都不想地回答：“跟您一起！”　　 云秀生微微点头，没有再说话，无声无息地拔出腰间的长刀。　　 他来调兵！　　 也来杀人！　　 先杀人，再调兵！　　 江永武见状，大惊失色。　　 不是来调兵吗？怎么还拔刀了？还是在门口就拔刀？　　 这是寻仇！　　 难道……他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　　 这，这……　　 江永武忽然后悔，本以为这位云千户是个有勇有谋的，没想到行事如此莽撞！　　 有脑子，为啥不使在关键地方？　　 现在离开还来得及吗？　　 江永武刚想开口，卫所衙门厚重的大门缓缓向内大开。　　 “吱嘎——”　　 门洞大开，露出一面琉璃雕猛虎下山图照壁，卫所衙门特有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卫所衙门再腐败，那也是驻兵之所，是卫所长官、官吏居住与办公之所，是军事重地，常年有重兵驻扎，自有一番不一般的景象。　　 开门的两个士兵立在大门两侧，做请的手势，却一言不发。　　 江永武和二十个捕快也感受到浓重的肃杀之气，齐齐望向云秀生。　　 云秀生却只留下一句：“守住大门，谁出来杀谁！”　　 话音未落，纵身扑向开门的士兵，一手一个揪住，旋转，扔出去，狠狠砸向狰狞的猛虎下山图照壁。　　 “呼——”　　 “不要啊——”　　 “啊——”　　 “咻咻咻——”　　 “噗噗——”　　 两个士兵身在半空，发出惊骇欲绝的惊叫声，却无法阻止攒射而来的弩箭，瞬间身中数箭，又结结实实撞在照壁上，筋断骨折，血光迸溅，油光水滑的琉璃照壁上挂了一层血浆。　　 埋伏的众士兵见状，大惊失色，急忙重新安装弩箭。　　 却见一道高大的人影闪电般冲进院子，纵身一跃高高飞起，越过照壁，直奔大堂，更加惊骇，急忙高呼：“大人，小心——”　　 “快躲！”　　 “敌袭敌袭！”　　 “敌人凶悍！”　　 门外，江永武目睹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飞起来了？　　 刘总镖头飞起来了？　　 没看错吧？　　 真飞起来了。　　 纵身飞跃九尺高的照壁！　　 这轻功，便是项羽再世也要甘拜下风！　　 刘总镖头，真高！　　 大堂门口。　　 徐强极其兴奋，他之前从未与宋有智这位阁老有过交集，人家看不上他这样的小军官，只与宋阁老儿子的商号管事见过两面。　　 忽然收到宋阁老的信和委托，自是激动万分，不可错过这个飞黄腾达的机会。　　 杀了林如海！　　 杀了刘化云！　　 他就能摇身一变晋升为正三品的大指挥使，大景王朝十七州共三十九个大卫所，每一个都是真正的封疆大吏。　　 所以，他要亲眼看着刘化云被射成筛子。　　 见手下亲兵放箭，正兴奋时，听到手下示警，觉察不对，又见一道黑影飞跃照壁直奔大堂而来，当即转身就往内堂走，同时下令：“挡住他！调集重兵！务必击杀此獠！敢后退者，军法从事！”　　 可是，刚转身，话音未落，就听亲兵惊呼一声：“闪开！”　　 接着只觉得心口微凉。　　 缓缓低头，只见心窝处冒出一截雪亮的刀尖。　　 再艰难回头，亲兵正背对着他挡在他的背后，与他串在一起。　　 这时，他才感受到疼痛。　　 以及莫大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