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勇的表情非常难看,咬牙低声回答:“宁国府公印!” 云秀生闻言,猛地起身,俯视王立勇:“当真?” “千真万确!”王立勇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他用这印借了二十万两,说,说年底来赎。” “印呢?” “银库里。” “拿来!” “是!” 王立勇很快拿来宁国府公印。 宁国府公印与宁国府门口的敕造牌匾是一体的,是先帝为第一代宁国公打造,印面上刻着“敕造宁国公印”六个篆书大字,由每一代宁国公以及袭爵人掌管。 平日里,这印章在府里,由当家男主人掌管,只有书写重要信件、公文时才能使用,分量极重,拿着盖有这印章的空白宣纸,在贾家亲朋故旧那里都能混点银子甚至一官半职。 如果被别有用心的人拿到这玩意,能悄无声息地把宁国府甚至贾家坑死。 这个级别的公章,整个大景王朝都是有数的,如果丢掉,朝廷甚至会问罪。 结果,这么重要的事物,竟然被贾蓉抵押给赌场。 云秀生冷笑一声:“赌狗不得好死!” 收起这枚价值不菲意义重大的印章,朝王立勇道:“加大力度,把他借的银子掏干净,再借给他一笔,你的任务就是把他死死套在这里。” 王立勇郑重点头:“是!” 云秀生直接转移话题:“在赌场里借钱的多吗?” “很多!” “一般抵押物是什么?” “田产,地契,商铺,贵重事物,还有打欠条的。” “有利息吗?” “九出十三归。” “倪二负责?” “对,这个是他老本行。” 云秀生闭着眼睛思考片刻,作出决定:“咱们赚的是赌桌上的银子,客人手头不方便,跟咱们拆借一二,象征性收点手续费便是,要那么高的利息只会伤了客人的感情。” “这……” “只要客人愿意来玩,咱们就不缺银子,何必做那讨人嫌甚至落人口舌的买卖?” 王立勇似懂非懂地点头:“我这就吩咐下去。” 云秀生补充一句:“直接按档次收费,一千两以下免手续费,一万两以下收一百两,十万两以下收一千两,以此类推,务必让顾客感受到咱们富贵坊的诚意。” 王立勇惊得合不拢嘴:“这跟白借有什么区别?” “对啊,就是白借,反正这借来的银子转一圈又回了咱们兜里,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倒也是。” “就算有人偶尔占了便宜,那也是替咱们宣传推广,很划算。” “属下明白了。” 云秀生又道:“我刚才转了转,挑了些毛病,你记下来。” 王立勇恭敬点头:“帮主请讲。” “一,大厅太拥挤,人挨人人挤人,有不少人在里面浑水摸鱼,要是有个意外,更会酿成惨剧,想办法控制一下大厅里的人数。” “这如何控制?咱总不能把客人拒之门外。” “排号。” “请帮主细说。” “制作一批号牌,每位顾客一份,进门发放,出门收回,每日发完为止。” “帮主高明,”王立勇连忙点头记下。 云秀生接着道:“第二,服务还是差点意思,免费的汤汤水水糕点水果都安排上,进门就一份,管他上不上桌都发一份,再在大厅里弄若干张单人床供赌客休息,记得拉上帘子。” “这会增加成本……” “做生意,哪有只赚不投入的道理?有投入有收益,这才符合商业之道。” “是,属下记住了。” “再就是那些个输光了钱的,看身份送他二三两路费伙食费,免得他们一气之下走了极端,把他们安安稳稳地送出富贵坊,万一东山再起他们必然还来。” “好!” “再训练一批女小二女荷官,但严禁她们跟客人发生关系。” 王立勇瞬间领悟:“看得见但得不到,这才最是勾魂。” 云秀生哈哈大笑:“你也开窍了。” 王立勇有点不好意思:“倪二懂得多,跟他学的。” “呵呵,倪二这人如何?” “是个恶霸,但也是个有眼色的,知进退懂轻重,看着五大三粗,实则心眼不少。” “他这段时间喝了多少酒?” “啊?”王立勇愣住,这个问题完全超出他的预料,之前他也没收到命令要观察倪二的饮食,但思考片刻,还是回答:“属下没见过他喝酒。” “真的?” “千真万确,属下真没见他喝酒,也没见他酒后上工。” “还是个有自制力的。” 云秀生笑笑。 他之前在倪二跟前提过一嘴,说最讨厌饮酒无度甚至酗酒误事的人,说是随口一说,其实就是专门说给倪二听,想看看倪二能不能听进去并作出改变。 没想到,倪二还真听进去了。 果然是个心思灵活且心智不弱的人。 可堪一用。 云秀生聊了几句后再下命令:“加大收购力度,早点把富贵坊周围的院子买下来,改造成咱们的贵宾苑,每个院子都配上护院和侍女,尽快把规模做起来,争取把京城内的高端赌客一网打尽。” “是。” “现在谁负责那些女工?” “一个叫秦玉环的嬷嬷。” “能信任吗?” “她的家小都在眼皮子底下,随时可以控制。” “什么来历?原是大户人家的教引嬷嬷,后来没了生计,就去了青楼,调校出来的姑娘都有大家闺秀的气质。” “还真是个人才,喊她进来。” 秦玉环进门直接跪下,战战兢兢道:“老奴秦玉环拜见帮主。” 云秀生嗯了一声,淡然道:“起来说话。” “多谢帮主。” “你还能干几年?” “老奴今年四十有四,还能干至少二十年。” “可有家小?” “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均已成家立业,养着三个孙子一个孙女一个外孙女。” “有正经职业吗?” “大儿子在顺天府做捕头,小儿子在通州种田,有百十亩中田,女婿是个穷秀才,以抄写为生。” 云秀生听到这里,直接下令:“让你女婿来富贵坊做个账房先生。” “多谢帮主。” “我有任务给你。” “请帮主吩咐。” “三个月内训练至少五十个女孩。” “敢问帮主,要她们做什么?” “跑堂和伺候店里的贵宾,不卖身,有才艺最好,不过最重要的忠心和机灵,以后会让她们帮忙打听消息。” 秦玉环在大户人家待了好些年,本就是个机灵的,又在青楼里当过嬷嬷,见识过社会的黑暗与可怕,一听这话便明白了帮主的意思。 这不是培养普通侍女,而是培养间谍密探。 帮主所图甚大! 来历也必然不凡! 难怪能在杀害东城兵马司千户之后依然安然无恙。 秦玉环内心凛然,完全不敢有别的心思,恭恭敬敬地点头:“老奴明白。” “缺什么尽管开口。” “是。” “如果有余力,也培养些机灵且相貌端正的男工。” “这……” “不要舍不得银子,要把他们培养成能拿得出手的人才,让他们以这份工作为荣,而非相反。” “老奴明白了。” “下去吧。” 云秀生又交代王立勇许多,多是跟赌场的经营模式以及管理细节。 王立勇战斗力一般般,但人确实还算机灵,也好学,最主要的是听话,哪怕暂时不明白也会记下来并认真执行。 是个人才。 这时,有人敲门:“掌柜的,有人闹事。” 王立勇皱眉:“倪二呢?” “倪二不是对手,而且好像还认识那人,正劝说,却劝不住。” “仔细说。” “那人抓到荷官出老千,便不依不饶地闹了起来,看着是个小白脸,却凶悍得很,打翻咱们十来个兄弟。” 王立勇皱眉,下意识看向云秀生。 云秀生笑了,取出专属青铜面具戴上,又换上一袭青衫。 金环帮七环弟子云小七上线。 大厅里。 赌客、小二、荷官、打手乱糟糟地挤作一团,有人厉声喝道:“出老千出到小爷头上来了,当小爷是好欺负的?不还我银子,这事没完!” 云秀生听到这,笑了,听语气像是有点来历。 也对,没点背景可没胆子来这里找茬,甚至进不来富贵坊的大门。 挤进去定睛一看,忽然觉得这小白脸有点面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这么俊俏的大小伙儿。 再看倒在地上的打手们,个个带伤,不是很重,但看着挺惨,都是见了血的。 冷笑一声,喝道:“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无知小儿,也不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敢来这里敲诈勒索。” 不等对方回话,纵身扑过去,抬手便是一记摆拳。 “呼——” “砰——” “哗啦——” 一拳下去,那小白脸竖肘挡住并出腿反击,转守为攻,却在硬抗摆拳的瞬间横飞出去,重重砸在倾倒的赌桌上,又砸碎两张椅子才停下,捂着腰杆子痛苦地抽搐呻吟,半天无法起身。 云秀生冷笑:“不堪一击!来人,带他去地下室!” 又冲着惊骇莫名的赌客们拱拱手:“坏了大家的兴致,我云小七做东请大家玩个痛快,今晚上的开销全算在我的账上!” 众赌客听到这,齐声欢呼。 “七爷大气!” “多谢七爷赏赐。” “富贵坊做事就是地道!” “……” 众赌客的恭维声中,云秀生、王立勇以及几个打手压着依旧满脸痛苦的小白脸来到后院。 地下室? 那是诈唬人的,也算是放假消息,让人以为富贵坊有地下室。 其实没有。 那玩意儿也不见得安全,躲里面还容易被瓮中捉鳖。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造地下室。 后院。 云秀生居高临下俯视痛苦扭动的小白脸,越看越觉得面熟,忽然想打原著中那个著名的小白脸,扭头看向倪二:“他姓柳?” 倪二陪着笑脸点头:“对,这人是理国公府的柳湘莲,父母早亡,无人管束,性情不太好,但为人仗义,不是个坏的。” 真是柳湘莲? 云秀生心下微惊。 这可是红楼诸多世家子弟中唯一一个人品能力相貌都在线的,正如倪二所说,为人仗义,且有一身好武艺,还是个纯直男,虽然也经常眠花宿柳,却也没有仗势欺人的劣迹。 至于他跟尤三姐的恩怨情仇,那是以后的事,而且也谈不上谁对谁错。 原著中,还在平安州当过一阵子的山贼,但红学专家推测应该也参与到了贾家在平安州的事儿里,否则就太巧合。 不过也合理,因为理国公府柳家跟贾家关系确实不错。 只是,现在的柳家跟他这个宁国府姑爷关系更好。 想到这里,拔出护卫的腰刀,瞄准柳湘莲的胳膊剁下去,同时喝道:“我这辈子最恨这种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 危急时刻,柳湘莲转身滚开,躲过这一刀,同时翻身而起,对云秀生怒目而视:“休要横加诬蔑,哪个仗势欺人了?” 云秀生挥刀追砍,同时喝骂:“堂堂理国公柳家子弟,又有一身武艺,不去报效国家,来赌场里讹诈钱财,不是仗势欺人是什么?你这样的,我见得多了。” 柳湘莲一边狼狈躲闪,一边气急败坏地反驳:“你们出老千还有理了?” 云秀生也理直气壮地反问:“哪家赌场不出老千?” 柳湘莲哑口无言。 是啊,哪家赌场不出老千? 这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反正进了赌场就别想带着银子离开。 云秀生趁机把柳湘莲逼到角落,横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冲着倪二等人喝道:“绑起来!” 待倪二等人把柳湘莲五花大绑,又道:“传信给理国公府,让柳芳带着银子来领人!” 倪二小心翼翼地问:“多少银子?” “咱不讹诈他,但今天的全部损失都算在他头上,包括那些赌客今晚上的全部消费。” 倪二大惊:“那不得六七千两?” 云秀生冷笑:“堂堂理国公府,家大业大,不差这么点银子。” 柳湘莲听到这话,奋力挣扎:“不要去我家,我,我赔你银子。” “哦?柳公子看来挺有钱呐,行,你有银子那再好不过。” “我没,没有那么多,可不可以宽限几天?” “你现在能赔多少?” “二,二百两。” 云秀生厉声喝问:“你在消遣我?” 柳湘莲羞愧难当地闭上眼:“我,我就这么多,我可以给你做工还债。” “你会干什么?” “唱戏。” 云秀生却道:“你武艺不错,正好我这里缺个教头,你来我这儿教三个月的拳脚功夫,用心教到过年,便两清了。” 柳湘莲却谨慎地询问:“教什么人?” “护院家丁打手和帮众,”云秀生拍拍身上的金色圆环标志:“我们金环帮虽也是帮派,却不做鱼肉百姓的事,比你理国公府更正义。” “我……” “行了,我懒得跟你废话,行就行,不行就还钱!” 柳湘莲很想拒绝,但他实在不想再给家里添麻烦。 理国公府好大的名头,可实际上早已经成了空壳子,他叔叔柳芳现在只是个一等子爵,当初为了争取京营玄螭卫指挥同知这一职位,更变卖诸多家产上下打点,以至于现在的日子过得相当紧巴。 他自己父母早亡,又没有正经事业,全靠家里养着,所以万般不愿给叔叔添麻烦,更不愿意被婶子啰嗦。 甚至他怀疑叔叔现在也拿不出六七千两银子。 说出去没人相信,堂堂理国公府当家人、玄螭卫指挥同知柳芳拿不出六七千两现银。 但这是事实,四王八公十二侯,都落寞了,四王还好,家底丰厚,爵位也在。 八公里也就荣宁二公、镇国公这三家还算过得去,其余几家真成了空壳子,有的壳子都破了,连明面上的体面都维持不住从而断了往来。 勋贵之间的人情很昂贵,动则几百两上千两,家底儿不够丰厚真不敢走动。 所以,柳湘莲想到家里的困境,只能颓然点头:“我教!” 云秀生冷哼一声,把刀扔还给打手,冲着王立勇道:“写一份欠条,请柳公子签字画押,然后给他找地方住下,看着他,如果偷奸耍滑,就拿着借条去理国公府要账!” 王立勇不知道云秀生为什么要招惹这个颇有来历的小白脸,但现在对云秀生绝对信服且无条件服从,是以立刻领命。 云秀生则径直离开,直奔理国公府。 大摇大摆地对门子道:“去跟你们爵爷传话,就说宁国公府云秀生找他有事。” 门子也是个势利眼,见云秀生连名帖都没带,便懒得理会。 宁国府? 来自宁国府却姓云,肯定不是主子,最多是个管事的,大概率是个跑腿送信的小厮,装什么大尾巴狼? 理国公府再落魄,那也是国公府,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登门,柳芳更不是什么人想见就见的。 云秀生也不跟个门子置气,只淡淡道:“误了大事,你小命不保。” 门子登时就要反唇相讥,但话到嘴边,瞥见云秀生冷漠的眼神,心里一突,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转身跑去通传。 柳芳早早从军营里回来,正在后院练武,听到门子的通报,大惊又大喜:“快,快把人请进来,直接请到我书房。” 门子见主人这个态度,立时暗自庆幸,没有跟门口那人起冲突。 可是,宁国府一个外姓人为什么能得主子如此重视? 柳芳见了云秀生,当即挽住云秀生的手臂,热情笑道:“云老弟第一次登门,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地喝一顿。” 云秀生笑眯眯道:“你不说我也要蹭你一顿饭。” “听这意思,有事?大小?” “小事。” “小事就边喝边聊,老赵,把那只狍子烤了端上来,再弄几个下酒的。” 到书房里。 柳芳收敛起那大大咧咧的表情:“云老弟,什么事?” “跟你要个人。” “谁?” “你侄儿柳湘莲。” 柳芳皱起眉头:“湘莲武艺不错,但生性贪玩,喜好宿花眠柳甚至登台唱戏,怕是不堪一用。” 云秀生笑眯眯道:“事在人为,你就说给不给吧。” “给,当然给!”柳芳重重点头:“云老弟要是能把他调教成材,那是我柳家三世有幸,不过我现在也不知道他在哪,他玩起来经常十天半个月不回来,待他……” “他在我手里。” “啊?” “去赌场赌钱跟我的人起了冲突,被我拿住好一顿吓唬,”云秀生笑道:“我打听过,你这个侄儿虽然贪玩,但为人仗义,武艺更出类拔萃,稍加调校便是个能独当一面的人才。” 柳芳却气得直跺脚:“跟他说了不知道多少次,不要去赌场,就是不听,唉。” “贪玩很正常,何况他年龄也不大,过几年自然懂事,”云秀生客气两句:“我来就是跟你说一声,免得你找不到人着急,至于我怎么调校他使用他,你就别操心了。” 柳芳想都不想地点头:“你尽管调校,别让他做出有辱门风的事就行,唉,你是不知道,因为他爱好唱戏这事,柳家上上下下没少被人嘲笑。” 云秀生也笑。 唱戏是下九流的活儿,尤其这个年代,唱戏的几乎等同于娼妓,地位低下,口碑更差。 纨绔子弟们喜欢看戏,喜欢养戏子,可亲自登台唱戏扮演戏子的却只有柳湘莲这么一个,自然少不了被人嘲笑。 柳湘莲的事定下来,柳芳忽然神神秘秘地问:“老弟,你知不知道镇远镖局?” 云秀生淡定点头:“知道。” “当真?”柳芳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这镖局在哪?” “还没挂牌呢。” “你真知道?总镖头刘化云呢?” “也知道这个人。” “老弟,知不知道现在京城里最火的就是这个一路单挑漕帮几百号人和巨鲸帮几百号人的总镖头?”柳芳的表情非常激动:“对了,他是给你们荣国府押镖,你认识也正常,老弟,什么时候给咱介绍介绍,哪怕只能见一面也是好的。” “这么想见他?” “那当然,连陛下都想见他,陛下下令捕风司密探满京城搜寻镇远镖局和刘化云,只是找了好几天还都一无所获,据说要征召此人委以重任。” 云秀生想了想,淡定道:“别找了。” “为什么?” “刘化云是个化名。” 柳芳更加激动:“化名?那本尊是谁?” 云秀生叹口气:“我实在不想说,但估计瞒不住,就跟你说了吧,你别太失望就好。” 柳芳激动得满脸通红:“只要能找到他,就绝对不失望,那可是真正的高手,以一敌千的高手,据目击者所言,那刘化云的功夫比话本小说中高来高去的侠客还厉害,在水面上也如履平地,杀得漕帮那些老江湖鬼哭狼嚎,已经有武林第一高手之称呼。” 云秀生轻笑一声,指指自己:“你说的武林第一高手就在眼前。” 柳芳的表情瞬间凝固,仿佛中了定身术,一动不动,呆呆望着云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