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几乎和林钧同步,林钧写一个字,他就看了一个,林钧写完,他也刚好看完。 第一遍有些狼吞虎咽,所以他直接开始看起了第二遍。 这次细嚼慢咽,就慢了许多,等墨迹干了,才刚好看完。 朱祁镇抬起头,皱眉问道:“这于谦,怎么好像更强了?” “一诗镇妖?!” 林钧眨了眨言,笑而不语,他相信,朱·脑补帝,会自己找到答案的。 果然,片刻后,朱祁镇右拳狠狠击在了左掌掌心:“是了!反派越强大,打倒起来,才越舒爽!” 林钧:“……” 他能说什么?脑补就是你对! 第四章文稿,连夜送出了南宫,井源先睹为快后,直接刊印,又发到了京中大小茶楼中。 食客们已经排出了一个美人榜,居于榜首的,赫然是小狐狸精胡姣儿,第二是阴娇娘,笔墨儿原本第三,结果被最新出现的梦椒娘挤了位置,屈居第四。 第五的是主角林清的鬼岳母,那戴着面纱的绝色丽鬼。 食客们达成了一致意见,只有名中带jiao的,才是重要女角。 众人闲极无聊,甚至开始排列起,还有多少个jiao字可用,蕉蛟骄饺角—— 其中蛟角比较令人期待,会不会是蛟龙及有角之兽?! 饺字也不错,一看就是个会做饭的妖。 饺娘尚未出现,就已得了加分项,任何时候,贤惠都是讨人喜欢的特质。 林钧对于这些热议完全不知,他就像被关了小黑屋一样,只能凭感觉继续写下去。 …… 景泰元年,七月十二。 钦天监卜算出的,最近的吉日,朱祁钰不想再等,所有相关部门都连夜赶工,就为了今日的立储立后大典。 杭氏一大早就睡不着了,叫女官秋月拿了皇后礼服来看。 礼服繁琐,由冠,翟衣,玉色纱中单,蔽膝,玉縠圭,玉革带,大带,绥,小绥,玉佩,青袜舄组成。 满满当当的铺了一罗汉床。 其中,最重要的是冠和翟衣,余下皆佩饰。 翟衣深青色,上织十二对翟鸟纹间以小轮花,袖,衣领,袍底,都用织了金色小云龙纹的红锦包边。 这衣服没有镶金带银,没有坠上珍珠,论华丽,尚不如杭氏的几件大衫,繁复在通身的翟鸟绣纹上,纵是手法最熟练的绣娘来绣,日夜赶工,也要一个月功夫。 现下离废后,只过了几天,自然来不及做一件新的皇后礼服,针工局只拿出了件废后新做,尚未及上身的款来。 杭氏又是厌恶,又是欢喜地轻抚翟衣上的翟鸟纹,打定主意,封后大典一结束,就把这礼服烧了,叫针工局做一套,不,至少三套新的来! 杭氏的视线,又落到了礼服旁边的冠上,太宗定下皇后礼服的冠,当为九龙四凤冠,数代过去,渐有逾越。 孙太皇太后就有一顶十二龙九凤冠,到了钱太后,为了不超过婆婆,册后大典上,用的是一顶九龙九凤冠。 到了废后汪氏,因时间紧,就只得了一顶六龙三凤冠。 嗯,就是她现在手边这一顶。 冠制起来,比翟衣还繁复,至少要一年功夫,自是来不及做新的。 杭氏依然又是欢喜又是厌恶,厌恶更甚些:衣服好歹汪氏还没穿过,这冠,她却是实打实戴过了的。 就在这时,宫人传讯,孙太皇太后遣使贺新后,杭氏看了眼秋月,后者立刻出去。 片刻后,秋月返回,又惊又喜地叫道:“娘娘大喜!太皇太后贺娘娘登上后位,特赠十二龙九凤冠一顶!” 杭氏刷地一下抬起头,整张俏脸都亮了起来,急切道:“当真?!快拿来我看看!” 秋月喜气洋洋地捧了锦盒过来,杭氏指尖微颤,打开盒子,一顶流光溢彩的冠露了出来! 旁边的六龙三凤冠,瞬间变得寒颤起来,就像是一只拨光了尾羽的公鸡,之与凤凰! 杭氏欢天喜地地叫道:“快!快给本宫戴上!” 一宫的人,都随着这顶十二龙九凤冠的到来,变得喜气洋洋。 喧闹声中,朱见济睁开了眼,他这几日肚子老是不舒服,又不敢说,一说,母妃的脸就变得阴沉沉。 对了,现在该叫母后了。 他昨天疼到半夜,勉强入睡,现下正困,却被吵醒,虚弱地唤了一声,宫娥立刻过来给他洗漱。 因他年龄小,怕他吃了东西,大典上要如厕,只让他抿了抿茶盅,润了润唇。 又给他穿上一整套太子礼服,因他年龄小,体量不长,针工局日夜赶工,倒是把他的礼服赶了出来。 礼服本就繁琐,层层叠叠后,更是沉重。 朱见济未进米水,穿上沉重礼服后,步子几乎都迈不动,全靠身边两个宫娥拉扯。 幸好出宫就换了轿子,到了太庙前,全程也只需站着。 因太子年龄小,祭祖之文就由景泰帝代行。 只是大概朱祁钰登基潦草,现下有些找补回来的意思,祭祖祭天的祭文,就有如懒婆娘的裹脚布,又臭又长! 他还说得格外慷慨激昂,尤其是京城守卫战,大书特书,“兹瓦刺兵临城下,朕集众臣之所议,坚守不退!” …… “大败瓦刺贼首也先于城下!” …… 连于谦这个最循规蹈矩的老公务员,都昏昏欲睡了,他不动声色地落下手,狠狠掐了一下自己,才清醒了些。 怕自己再陷入困倦中,于谦下意识地向四周扫视,当他看到前方穿着玄色冕服的小太子时,微微一怔—— 太子生得白净,今天脸色却过于苍白了,小小的身体也有些摇摇欲坠,看上去颇为可怜。 于谦眉头不由皱了起来,看了眼刚刚结束祭文的景泰帝,接下来还有一串的仪式要走……依然又臭又长! 于谦踯躅片刻,还是趋前一步,小声提醒景泰帝:“太子看着有些累,要不后面的仪式,从简吧?” 朱祁钰瞪了于谦一眼:“从简?!” “太子册封,何等大事,你竟然同朕说从简?!” 朱祁钰虽压低了音量,距离两人近的几位阁老及武勋,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石亨自从被于谦弹了两个犄角出来,对于谦越发怨恨,此时见于谦被斥,心中畅快,直接笑出了声:“哈——” 朱祁钰心情本就糟糕,闻声狠狠瞪了石亨一眼,喝斥道:“武清侯,你笑什么!” 他这次没有控制音量,不止前方的几位重臣,文武百官一个不落,听得一清二楚。 一时间,人人侧目,更有纠仪官越众而出,直接就参了石亨一个殿前失仪! 感受到上百道视线汇聚己身,石亨脸上青紫交替,他素来睚眦必报,这次干脆连朱祁钰也一并憎恶上了。 朱祁钰倒无意闹大,挥了挥手,示意此事到此为止。 就在这时,太子身边的宫人惊呼一声,众人纷纷看去,刚好看到太子小小的身体瘫软在了地上。 朱祁钰大惊,直接越过众人奔到了太子身边,一把抱起了儿子,一边疾走,一边厉声呼喝:“太医!快传太医!” 走了两步,他臂上一软,向前一个趔趄,险些带着太子一起摔倒。 幸而旁边的侍卫及时出手,扶住了父子二人。 朱祁钰不得不把儿子交到侍卫手上,自己跟在一旁。 百官眼睁睁看着一场册封大典虎头蛇尾地结束,不少人心中隐忧浮现:册封大典上都能晕倒的太子,靠得住吗?! 最高兴的莫过于石亨,若不是他尚存一丝理智,只怕当场就要大笑起来! 他虽没笑,却在心里狠狠地吐了两个字: 活,该! …… 朱祁钰直接把太子带到了乾清宫中,太医院十几位太医已尽皆汇聚于此。 几位资历最深的老太医把了脉后,低声探讨一番后,得出了结论,由德高望重的院首大人,通知给了患儿家属朱祁钰。 “什么?!”朱祁钰一脸震惊,难以置信地反问道:“太子是饿的?!” 他只觉荒谬,堂堂大明太子,在太子的册封仪式上,竟然饿的昏过去了! 朱祁钰眼刀直接插向了旁边的新任皇后,杭氏,尤其在她头上的十二龙九凤冠上盘桓了一圈—— 这冠,他只在孙太皇太后身上见过,那时他还小,被母妃带着,参拜皇后娘娘,旁的都不记得了,只记得甫一抬头,就看到了那顶华丽异常的凤冠! 金丝点翠,镶嵌宝石无数,精美而华贵。 朱祁钰甚至不记得容颜正盛的孙皇后的样子,只记得这一顶凤冠了。 故而今天一碰面,他就认出来,杭氏头上这顶十二龙九凤冠,就是孙太皇太后的那一顶! 不消说,定是孙太皇太后所赠! 这蠢妇! 什么冠都往头上戴,却连儿子都看顾不好! 一瞬间,朱祁钰又起了废后之心。 他只觉自己倒霉至极,第一任皇后汪氏,不蠢,却喜和他对着干! 第二任杭氏,直接蠢的让人无法直视! 朱祁钰一时间怒火攻心,喉头莫名痒了起来,他强忍恶心,板着脸道:“太子既无大事,尔等退下吧!” 一群太医中,林太医嘴巴动了动,最后还是和众位同僚一起,退了下去。 他心中暗叹,肠胃之疾,最忌暴饮暴食,以及久饿不食,现在太子二者皆有,可谓雪上加霜。 刚才他把了脉就发现,太子的肠胃,已经千疮百孔,当需即刻温养。 他顾忌自家性命,到底没敢多言。 太子若现下不治,只怕应了扁鹊那句话,君之疾,不治将恐深,至司命之属,无奈何也! 林太医瞬间,起了求去之心。 …… 朱祁钰到底没忍住,在令杭氏带回太子时,呵斥了她几句,“若是你照顾不好太子,那朕,就给太子再找一位母妃!” 杭氏哭哭啼啼地走了,乾清宫内瞬间清静下来。 朱祁钰神情阴霾地看着案头的奏折,这是他早上刚刚收到的密报: ——太上皇能进食水了! ——太上皇可翻身坐起了! ——太上皇能下地了! ——太上皇在院子里种菜了! 奏折上说,太上皇言,吾儿已失皇位,断不能再让其失考! 今天真是从早上就开始不顺! 钦天监那帮废物,是怎么卜算出的吉日! 朱祁钰的视线,再度落到了眼前的奏折上,他心中一动,这才过了几天?朱祁镇,就从垂死边缘挣扎到活蹦乱跳了?! 一个想法,在心底浮现而起,朱祁镇略一沉吟,唤道:“传,太医院院首!” 刚走出不远的太医院院首被追了回来,朱祁钰开门见山,只问了他一个问题: “太上皇,是不是在装病?!” 院首心一紧,忙道:“臣只诊断出了太上皇身有癔症,是否装病,臣委实看不出来。” 朱祁钰轻呵一声,换了个方式询问:“癔症,是否可以装出?” 院首迟疑了,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传出。 朱祁钰立刻挥了挥手:“行了,朕知道了。” 待院首退出,朱祁钰磨着牙,气极反笑道:“竟然装病!” 他是真的没想到,他那个温文尔雅的皇兄,竟然会装病! 更可气的是,就算知道朱祁镇装病,朱祁钰也不能做什么—— 都已经把人关在南宫了,他还能做什么?! 朱祁钰越想越气,太子,皇后,皇兄,真是争相恐后地给他添堵! 过点舒心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呢! 不行,必须给朱祁镇也添点堵! 还不能光明正大的添,免得被那些御屎揪住不放! 思来想去,朱祁钰的眼睛猛地一亮,对了!那个厨子,叫什么来着—— 林,林钧! 让他专做朱祁镇不爱吃的牛羊肉,再做自己喜欢的膳食—— 朱祁钰单只想想,就觉满心通畅。 他立刻唤来兴安:“那个姓林的,还在给南宫做饭吗?” 兴安不确定,老老实实地道:“臣现在过去看看?” 朱祁钰点了点头:“叫他来见朕,朕有事吩咐他。” 兴安很快到了尚膳监,这等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无异于身上贴着如朕亲临的标签,很快就知道了一切实情: 林钧得罪皇后,被锦衣卫提走了! 兴安大急,进了锦衣卫,这么多天,只怕骨头都当柴火烧了! 这位朱祁钰身边的第一红人,此时也不由抱怨起了杭皇后:你一个皇后,看见蚂蚁非要踩一脚,图什么呢?! 他又急急到了东厂,孙千户一脸惭愧:“那小贼进了南宫不出来,臣又不敢进去,只得谎称已经拿下。” 兴安心神一松,“谎得好啊!” 眼见天色渐黑,兴安抓紧时间,直奔南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