钧哥儿一定是为了他! 他把于老头列为了头号对头,却又暂时拿对方无可奈何,钧哥儿便想着,和于老头套个近乎,先行收集些情报,方便日后复仇! 呜,钧哥儿说的没错,他就是钧哥儿在这世上最亲的人! 那些小诅咒不过是为了取信于老头子,其实根本不存在的。 比如,如厕忘了带纸,哪怕之前在草原,现下在南宫,朱祁镇身边,也是时时有人跟着的。 厕纸喊一嗓子就有了。 像是什么烧菜忘了放盐,煮饭水放多了,更是无稽之谈,他的饭菜,都是钧哥儿来做,又怎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朱祁镇心中一片感动时,听得身旁于老头又道:“今天早朝时,老夫听那伯颜帖木儿言,我大明将士,身价多则一万,少则五百只羊,却有一人,价值十万只羊——” “老夫左思右想,不知此人,凭什么身价是邝老尚书的十倍。” “下朝后,老夫终于想通,只有一种情况,能让此人身价十万!” 朱祁镇怔怔的听着,若非他还记得,他和林钧,口音相差甚大,只怕此时,就要脱口问上一句,什么情况了—— 纵是如此,当于谦转过头来,看到他怔忡的样子,以为是被自己拆穿,无所适从,还是高兴地说了下去: “除非,此人就是定价人!” “诸人身价,皆由他而定,所以他自己的身价,才会高达十万!” 于谦呵呵笑了起来,手动掰起了油条,人老了,牙口不好,吃什么都喜欢软乎的,油条都得泡在豆浆里吃。 他吃了一口泡的软烂的油条,笑道:“小哥儿大才啊,若非小哥,土木堡万人,怕是最后活下来的,十不存一!” “老夫当——” 于谦瞄了眼左右,这早市上人来人往,尤其是豆浆油条摊子,生意火爆,有人等不及位置,干脆捧碗蹲地上吃了。 他虽没穿官服,在众目睽睽下做揖屈身,还是有些困难的。 “咳咳!老夫就替大明,给你行个礼吧!” 说着,他中指指尖点在桌面上,指节向前,曲了一曲,倒像是拱手拜了一拜。 朱祁镇眨了眨眼,若是鼻孔能够出气,他此刻必然仰头朝天,鼻中喷出两条长烟了—— 哈哈哈哈哈哈! 于老头子给钧哥儿行礼了! 这比于老头子,向他行礼,还让他开心! 朱祁镇又是骄傲又是自豪,像极了后世孩子考了班级第一,做为家长去参加家长会的样子! 就在这时,于谦又道:“小哥儿也曾饱读诗书,又有雄才大略,何必屈居太上皇身边?” “不若试一试科举之道,纵然科考失败,有老夫保举,入六部为官也不难——” 于谦声音一顿,被突然剧烈摇晃的桌子,吓了一跳,他忙拿起了碗,神色凝重,京中地动,非同小可,他当速回兵部! 下一秒,身边的小哥儿刷地一下站起,桌子却不抖了! 于谦仰头看他,后者沉着脸对他点了点头,扭头就走! 于谦只道他被说中心事,急于找一个僻静地方厘清思绪,便没有拦他,只在他背后大声嘱咐了句:“旁的都算了,一定要早点离开那人!” 那人的手缩于袖中,却完全控制不住抖动,甚至不光是双手,连手臂,都在抖个不停! 朱祁镇已在心中把于老头子凌迟一万次—— 竟然挖他的墙角! 挖他的钧哥儿! 朱祁镇心中疯狂嚎叫,啊啊啊啊啊! 于老头子,彻底被他按死在了仇恨名单,榜首的位置。 “小哥儿,来笼包子吧!” “小哥儿,要羊汤不?” “炊饼炊饼,好吃的刚出炉的炊饼!” …… 朱祁镇脚步一顿,掏出怀中银钱:“包子来三十个!” “羊汤怎么卖?来十碗!” “炊饼是吧,先拣上二十个!” 只能说,心情不好的时候,男人女人都一样,很容易陷入疯狂购物模式! 待朱祁镇回过神,他的一千八百个馒头的巨款,已经化做半车早点,目测别说南宫妃嫔子女,就算再加上百人,早饭也够了! 朱祁镇摸了摸鼻子,一通狂买后,心里舒坦多了,就是有点心疼银子。 驸马府的车夫尽职尽责地给他送到了南宫门口。 朱祁镇跳下马车,一干看门的锦衣卫立刻热情地围了过来,看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视察工作的领导! “小哥怎么才来!” “咦,闻着好香,今天是什么朝食?” 朱祁镇微笑摆手,示意他们自取。 这几日被投喂惯了,锦衣大汉们也不客气,转眼,马车就被摆空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被锦衣卫们帮忙,抬进了南宫。 朱祁镇双手背于身后,慢慢踱步进了南宫,甫一进门,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也不知道朱祁钰发的哪门子疯,把几棵长得好好的槐树砍了! 害他夏日炎炎,连个乘凉的地方都没有! 若非还能借林钧的身份出门溜弯,成日呆在屋里,憋也要憋死了! 也就早晚尚算凉快,还能勉强在墙根下坐一坐。 所以几张桌椅并未收走,现下刚好放了满满的早点。 朱祁镇一边腹诽,一边朝正房走去,恰好和听得动静出门的钱皇后,打了个照面,他立刻热情地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钱皇后却只是一脸淡淡地对他点了点头。 朱祁镇愣了下,看着皇后背影,感觉怪怪的。 刘绍已经迎了出来,热情唤道,“大师兄!你回来了!太上皇正等着你呢!” 说着牵着朱祁镇的袖子,就往书房走去。 一路上,惠妃,宸妃,安妃,众妃听得动静,皆出来用朝食,纷纷和他擦肩而过。 朱祁镇笑脸相迎,众妃却都面色冷淡,甚至连皇后都不如,很多都视而不见。 待进了书房,朱祁镇脸上的笑容也彻底僵了。 他一边揉脸,一边忍不住吐槽,“钧哥儿,你说皇后她们怎么回事儿?” “朕一直以为她们个个笑靥如花,温柔似水,怎么今天,一个个冷着脸,看都不看朕一眼?!” 林钧无语:“皇上,您顶着我的身份,她们当然不看您了!” 要是对他也时时笑靥如花,小朱同学,就该担心自己帽子的颜色了! 朱祁镇却道:“不不,朕看她们平时,对你也和和气气,对宫女内侍,也是柔声轻语,刚才,却都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顿了下,打了个比方,“朕觉得,就算给她们提鞋,也会被一脚踹开!” 若不是这副样子,说一句帮爱妃提鞋,她们只怕会特意脱了鞋子等他来提,提完了,又娇笑着脱了,喊他再提,如是再三,直到情趣已足—— 咳,莫问,问就是玩过,爱玩! 林钧明白了朱祁镇的意思,挑了挑眉,应道:“这也正常,她们希望得到陛下的宠爱,自然会在陛下面前努力表现。” 他顿了下,又道:“不止是娘娘们,朝中的大臣们也是一样,在陛下面前,和旁人面前,都是不同面孔。” 朱祁镇若有所思,“那看来,以后,咱们要常常交换身份了!” 林钧:“……” 心累。 讨论的重点,不该是如何识人吗?怎么变成如何拆穿对方了! 他一夜未睡,疲惫不堪,都不想再和朱祁镇继续玩交换身份的游戏了。 朱祁镇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了林钧的黑眼圈,又注意到桌上燃到了烛台尽头的烛油,脱口问道:“你昨天在书房呆了一夜?怎不回房睡?!” 林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回房?回谁的房?皇后娘娘还是周贵妃?亦或是惠妃宸妃?” 他冷冷地道:“臣倒是不知道,原来皇上晚上这么忙!” 朱祁镇半张嘴巴,想到驸马府上老大夫对他的诊断,顿时心虚起来,他摸了摸后脑勺,陪笑道:“朕以后注意,注意哈!” 嗯,下次谁鞋子再掉了,让她们自己提去! 见他这样,林钧倒不好再说什么了,他现在只想离开这里,回驸马府上补个觉,催促道:“咱们赶紧把身份换过来!” 话音未落,书房外传来了钱皇后柔声提醒:“陛下,用早膳了。” 林钧立时觉得肚子饿了,又觉有些不可思议,他看向朱祁镇,压低了声音问道:“皇上准备了朝食?” 朱祁镇讪笑两声,同样压低了声音:“我买的!井姑丈给的钱!早市上出名的早点摊子,都买了一遍!” 他揉了揉肚子:“我吃饱了,你看——” 林钧翻了翻白眼,“那我就替陛下把早点吃了!” 说是这么说,他其实也很期待,明朝的早点都是什么样的! …… 半晌,林钧回转了来,他是有些失望的,猪肉不如后世,包子自然就不如后世的,面粉也差了不知多少,咬到嘴里,偶尔还能吃到稻杆。 还不如他给小朱同学蒸的馒头,面粉他都是筛了又筛的。 一干娘娘亦是,初时吃个新鲜,最后大半食物都只尝了两口,都剩了大半。 林钧认真道:“下次皇上还是早点回来吧,别买外面的早点了!” 朱祁镇连连点头,“不过——” 他迟疑着道:“以后换身份,我总是要做上一两顿的吧!” 林钧想了想,“要不,您就学一下面条吧!相对简单又美味。” “面条本身做法单一,虽然有刀削,抻面,手撖之分,却都是在揉面基础上二次加工。” 林钧若有所思,视线落在了朱祁镇鼓鼓双臂上:“陛下长期煅练,手劲儿大,刚好适合揉面,手撖面相对简单,洒上足够饽面,粗细随心……” 林钧越说眼睛越亮,只觉手撖面,简直是为朱祁镇量身定制的:“配上千变万化的卤子,一碗面,轻松做出上百种味道!” 又简单,又丰富,手撖面就是面中之王。 朱祁镇也十分感兴趣,一口答应下来:“好!就学这个了!” 两人商议着,等夕食的时候,林钧顺便带两袋面粉进来,朱祁镇就在书房里练习,到时候惊艳所有人! 商议妥当,朱祁镇的眉头突然一皱:“钧哥儿,还有一事,你我嗓音差别巨大,我扮成你的时候,要一直装哑巴不成?!” 这到是个问题。 林钧前世爱好 cos多年,又专门学了配音,才能把声音也模仿的唯妙唯肖。 朱祁镇虽然有天赋,声音方面却是短板。 林钧躇踌半晌,硬憋出一个法子,“要不,我平时嗓子,时不时地哑一些,就说上火了。” 说着,他的嗓子就变得低沉粗哑起来。 朱祁镇喜出望外,试着也模仿了下,虽然还是有差别,却不像二人的原声,差距那样大了! 其实道理很简单,就和改变容貌一样,变丑总比变美容易,声音也是如此,想让朱祁镇变得声如百灵般悦耳很难,叫他变得如敲钟人就容易得多了。 朱祁镇连试几句,大喜:“可行!钧哥儿真是大才!” 说到大才,朱祁镇一下想到了于老头子,他轻咳一声,一五一十地讲了早上和于老头子的不期而遇。 末了,朱祁镇语重心长地劝道:“那个,钧哥儿啊,于老头老奸巨猾,你看,他不过羊的数量变化,就推断出你是提议人!你玩不过他的!” 林钧的注意力,却全落在了另一件事上:师兄中指前曲,原来是作揖?! 原来前世,师兄戏弄他之后,都有道歉啊! 师兄曲中指,他还以为是叫他过去,结果他气鼓鼓地过去,师兄反手就是一个脑瓜崩! 林钧心潮澎湃,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同时心中想要接近师兄的念头疯涨。 他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陛下放心,我心中有数。” 朱祁镇见他固执己见,只能叹了口气:“好吧,那老头子对你印象,好像还不错,不过,你不要中了于老头的计,被他策反了!” “如果,”朱祁镇咬了咬牙:“朕能重回大宝,朕就封你为兵部尚书!” 于老头不是能挖吗,朕直接让林钧顶替你位置! 林钧一脸吃惊:“陛下在胡说什么,臣一不懂排兵布阵,二不懂军资调度,当什么兵部尚书!” “此等昏君之言,休要再说!” 朱祁镇:“……” 说得好像他真能重登大宝一样。 朱祁镇泄气道:“朕知道,朕只是开个玩笑,我怎么可能重登大宝呢!” 林钧反手拍了拍他的肩,神棍一样预言起未来:“能的,陛下,一定能的!” 朱祁镇:“……” 他是不是最好来一句承你吉言了?! 林钧见没什么事了,就准备回去补觉了,结果朱祁镇又唤住了他: “那个,钧哥儿,笔墨美人,还有后续吗?” 林钧一怔:“陛下怎么知道笔墨美人?” 说起这个,朱祁镇就有些生气,瞪着林钧不满地道:“好啊,你写个鬼故事,让井姑丈先睹为快,还送给于老头子,是不是压根没打算给我看!” 林钧:“……” 突然有点心虚怎么回事! 他轻咳一声,摸出了昨天通宵写的章二,递了过去:“好了好了,你先看行了吧!” 朱祁镇哼哼两声,一把抽过新稿,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 啪!啪!啪! 林钧今天算是明白,什么叫拍案叫绝了! 他斜瞥着朱祁镇拍得红彤彤的手,这人是真的练的皮糙肉厚了。 朱祁镇一目十行地看完,猛地抬头,激动问道:“下一章呢?!” 林钧:“……” 好家伙,这就催更上了?! 他明明刚刚才更新了的好吧! 林钧不发一言,一把拽过朱祁镇手中的稿二—— 没拽动。 林钧皱眉看向朱祁镇,后者微笑道:“我给你抄一遍就是。” 笔者初稿,当然要一整套的价值才最高啊! 朱祁镇完全不敢想象,若是等林钧写完书生遇鬼系列,他收集的一套草稿,会价值几何! 嗯,一定是非常,非常多的馒头! 朱祁镇很快抄完,吹干墨迹后,递给了林钧,从书房跟到了南宫门口,一路催更: “什么时候写第三个故事啊?” “早点写啊!实在不行,夕食别做了,先把故事写完!” “你这两天才写这么点,对得起你的读者们吗?!” 林钧烦不胜烦,只恨自己脑袋一热,写什么书生遇鬼! 就师兄那性格,他还不是手拿把掐? 眼见出口在际,林钧一个箭步窜出大门,回头看了眼被禁锢在门口的朱祁镇,快活地挥了挥手:“太上皇留步!” 一转头,一个小炮弹冲进了他怀里,带着几分委曲叫道:“师傅!” 林钧一怔,视线对上了不远处并肩而立的伯颜帖木儿和哈铭。 他抬起手,摸了摸长高不少,也瘦了不少的阿木尔,温声笑道:“师傅在呢。” 阿木尔却呜呜地哭了起来。 很少哭的孩子,一旦哭起来,是真叫人手足无措的。 林钧求救地看向了伯颜帖木儿,后者一把抱起儿子,劝道:“行了,别哭了!这不是见到你师傅了嘛!” “想吃什么就跟你师傅说!是不是红烧肉糖醋排骨酱猪蹄——” 伯颜帖木儿一口气说了二十几个菜名,阿木尔都惊呆了,从老爹怀里直起身体,父子二人一起看向了林钧。 林钧:“……” 他左右看了看,锦衣卫侍卫们已经好奇地围了过来,林钧当机立断:“走,回家说!” 林钧让驸马府的车自行回去,自己上了哈铭的马车。 哈铭从驾驶位探头进来,“去哪儿?” 林钧果断道:“东十二条巷!” 他几日前就托了郭远帮忙找房子,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有眉目了。 车了很快到了东十二条巷,郭宅很是豪阔,占了几乎半条巷子。 通禀后,郭远很快迎了出来,大笑道:“稀客啊稀客!” “咱们边吃边聊,对了,老弟要做什么菜,我打发人去买!” 林钧气笑,合着他到谁家,都得先替主人家做一顿饭呗! 他单刀直入问道:“郭兄,我请您帮忙找房子,可有眉目了?” 郭远眉飞色舞:“别提了,本以为老弟的要求过高,很难办到,没想到那家人竟然痛快地同意搬了!” 林钧大喜,“走!看房去!” 旁边的哈铭一头雾水,好奇问道:“师兄提了什么要求?还过高?” 郭远看了眼林钧,见他点了点头,方道:“林老弟的要求只有一个,和于谦于尚书做邻居!” 哈铭半张嘴巴:“兵部尚书?!” 郭远点了点头:“于尚书为人刚正不阿,见不得世上不平事!” 说着,他曲起手指,逐一道:“于尚书的第一个邻居,是户部地员外郎,纳了房颜色甚好的小妾,多住了几日,引得原配忌妒,坐地嚎啕大哭,直言,杀了我吧!” “第二天,于尚书就参了他个宠妾灭妻!” “第二个邻居,是不孝父母——” 一桩桩,苛刻至极,哈铭主动打起了退堂鼓:“师兄,要不咱们换个地方?” 若他不叫师兄二字,林钧还真有可能考虑一下,师兄一叫,反倒坚定了意志。 新房子倒比想象的好,房子虽然只有一进,院子倒是蛮大,林钧已经盘算要种点什么菜了。 墙边有个梯子,林钧爬上去,朝对面看了一眼,师兄应是还没回来,小院里冷冷清清,没有半分人气。 林钧爬下来,“就要这幢了!” 终于,又和师兄,朝夕相处了! 钱到位,租赁合同很快签好,也不知是这户人家急于搬走,还是林钧给的租金够多,原主人大方表示,家具什么的都留给林钧了! 倒省了林钧一番麻烦。 哈铭主动泡了茶来,郭远已告辞离去,林钧亲自给伯颜帖木儿倒了杯茶,静待对方开口。 伯颜帖木儿左右看了看,建议道:“要不,咱们先吃个饭?” “边吃边聊也行!” 林钧:“……” 怎么一个两个全都是吃货?! 他正要拒绝,伯颜帖木儿抖手掏出一张纸,上面赫然是朱祁镇的字: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杀牛宰羊以贺之! 林钧一下就说不出话了,连哈铭,也陷入了回忆中—— 林钧呼出一口长气:“哈铭,你去买点菜回来。” 又看向了伯颜帖木儿,“好了,大王,有什么事,就快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