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悲从中来,沉默了良久,叹道:“上天无佑,夺我赤民。为之奈何,奈何!” “帝君大人,节哀。” 听到有人在耳边悄声提醒,失魂落魄的青阳心头一动。他强自振作,转头一看,身后一个青衣后生正望着自己,眼中充满了期待,原来是大夫人鸿风的族侄甘。 青阳定了定心神,缓缓问道:“赤民先生是怎么死的?” “大水入城,赤民大人为保粮仓,被倒塌的仓廪压死。” “要不是赤民大人不顾年迈体弱,整夜指挥大家修围堤抢救,存粮就一点儿也剩不下了!” 青阳微微点头,问道:“清邑还剩下多少粮?” “回帝君,保住的粮食够族人吃一年。”人群中一个老者回答道。 “多亏赤民大人啊!” “唉,不幸中的大幸啊。” 周围的人们叹息着说道。 这时,甘插话道:“帝君大人,清邑地势低洼,两面靠河,不远处还有大野泽。这一次水退了,说不定下一次还会再来。而且清水穿城,难以重建,这是上天要我们另择它处啊!” “是啊,那夜水深的时候都过腰了,周围目力所及的地方全是水,太吓人了!” “嗯,说得对啊!下次清水再改道,谁知道又会冲掉哪里了呢。” “帝君大人,我们迁往哪里去?”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又不约而同地把期盼的目光投向了心中毫无头绪的青阳。 “帝君大人,趁着水刚退,地上印记尚新。小子看来,不如趁此机会,广派人手,探明洪水来去的路径和四方地势高低,再择地建新城。” 甘的提议适时地化解了青阳的窘迫,也让他眼前一亮,思路明晰起来。 “好,甘风,这事就交给你,抓紧去办吧。”青阳点头赞许道。 甘朗声答道:“是!” 年轻人甘风信心十足的回答颇具感染力,驱散在场众人心头的阴霾。青阳也为之一振,扬声对众人说道:“大家莫急,举族搬迁不是小事,需从长计议。来,我们且进城去,祭奠赤民先生和遇难的族人,再商量迁城的事。” “好啊,听帝君大人的。” “对,先回城。” “帝君来了,就有主心骨了。” 一时间,人们的心中再次鼓起了战胜洪灾的勇气,燃起了重建家园的希望。 雎阳之地,泛滥的雎水同样毁坏了不少农田。 大水退后,鼓地、邳地和广桑的信使就先后抵达高阳氏,带来了各地受灾的讯息。 “各位长老,从各地的消息来看,今年的洪灾不同以往。鼓地和邳地的灾情比咱们雎阳要重,也是我们最亲近的友邦,必须救助。更严重的是清邑,城毁屋塌,赤民先生不幸遇难,少昊氏被迫离开清水,迁往濮地。帝君召唤,大家看,该如何相助呢?” 议事的大屋中,颛顼的话刚刚说完,梼戭就率先说道:“当年邳邑的黎将军对我族有恩,现在邳地遭灾,若需出粮出人,在下愿意去。” “在下与重将军是旧识,愿前去鼓地。”苍叔接着高声说道。 颛顼知道苍叔是重的远亲,而梼戭本来就是随女娽来到高阳氏的黎氏族人,他们带队去救助两处自然是再适合不过的了。 没等颛顼发话,只听一个娇巧的声音嚷道:“高阳君,我也要回邳邑去帮我哥哥。” 众人回头一看,门口进来两人,说话的正是高阳君的夫人女娽,另一个是风尘仆仆的柏亮先生。 颛顼一见大喜,马上起身见礼道:“柏亮先生回来得真是太及时了!” 柏亮忙道:“北边九黎各部的灾情已巡视完毕,有巫履留下安抚,高阳君尽可放心。” 颛顼先拉着柏亮入座,然后转脸对女娽说道:“你去邳邑当然最好,不过这可是个苦差事啊!” 此时女娽已来到颛顼身边坐下,她眉毛一扬,娇蛮地回道:“我不怕!” “那好。” 颛顼拿这个任性的夫人一直就没脾气。说完,他话锋一转,望着一旁的渌图说道:“泗水之地广大,救灾必会牵扯到人力调配和物料输运,其事繁复,小子恳请渌图先生去坐镇邳邑,协调各处,先生看怎样?” 渌图忙道:“高阳君放心,在下必尽全力办好此事。” 颛顼点头,转向众人,正色道:“苍叔去鼓邑,梼戭、夫人、和渌图先生同去邳邑。遇事要多和渌图先生商量。” 苍叔、梼戭、和渌图齐声说道:“是。” 女娽也郑重地点头,应承了下来。 “泗水那边的事就这么定了”,颛顼说着,重新扫视了一遍在场的众人,肃然说道:“广桑水灾严重,清邑迁濮,帝君召羲、和、轩辕、缙云、和咱们高阳氏相助。大家怎么说?” 颛顼见屋里好一阵子没人出声,于是点名道:“仲容长老,帝君所召你怎么看?” 这仲容原本是共工氏人。虽然这时的高阳氏族人里北土和东土人只占少数,但在八恺长老中,出身南土的却只有仲容和淮水来的叔达两人。由于身份的缘故,两人平时说话做事一惯谨小慎微,大事从不出头,小事也总是各种谦让。 听到颛顼点名询问,仲容颇感意外,忙清了清嗓子说道:“既然大君问起,那在下就说说,有不合适的大家多包涵。帝君大人召唤,我们自然要应。只是北土遥远,济水也不通高阳之地,不怕被大家笑话,说起少昊氏的清邑或者濮地,在下完全不知所在何处,所以,一时当真也想不出能帮上什么忙啊!” 虽然仲容的发言没说怎么办,可他提到的距离遥远却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颛顼也只能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这时,长老庭坚说道:“仲容大人说得不错,濮地在哪里,在下也不清楚,只听说在清邑之北、大河之南,济水不通。从雎阳到濮地的输运,在下看来全不可行,即便是只派青壮劳力前去相助,粮食跟不上,也是徒呼奈何啊!” 这八恺之一的庭坚,原本是从伊川有莘跟着放来到高阳的,他与夫人幄裒和工正放关系很好,所以说话少了很多顾忌,就差明着说拒绝了。 颛顼知道在场的大部分人虽嘴上没说,但心里想的也和庭坚的意思差不多。他一时难以决断,皱着眉头,心中犹疑,自问道:这吃力不讨好的帝君之召,我可以拒绝吗? 这时,东土人出身的长老隤皑深吸了一口气道:“背弃帝君之召,这恐怕不妥吧?” “不妥!” 随着一声响亮的回答,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柏亮。 “帝君之召,高阳氏必应,而且要全力以赴!”柏亮又语气坚定地强调了一遍。 颛顼心中不免有些吃惊,望着柏亮不解地问道:“小子愚钝,还请先生教我。” 柏亮直起身来,一边目光扫视着屋中众人,一边问道:“请各位想一想,高阳氏是因为什么能在短短的几年中就成为如此大族的?” 工正放看到柏亮的目光停在了自己身上,便开口答道:“因为我们有邹屠氏人、陈峰氏人、有莘氏人,共工氏人、南土淮水人和黎氏人的不断加入。” 柏亮微微点头,接着问道:“为何周围部落的族人不断加入我们,而其本族却从无怨言?” 这次,柏亮的目光移到在了坐在放身边的大临身上,于是大临答道:“因为高阳氏强大,还有广布泗淮的盟友,和出师有名的征伐斧钺。各族无以抗衡,抱怨也没用。” 柏亮继续问道:“外人怎么会认定我高阳氏强大,盟友可靠,高阳君的征伐之钺又是从何而来?” 下一位长老庭坚答道:“高阳君击败了无比强大的共工氏,四方万族无不敬服于这一威名。盟友都是在共工之战中证明了的贤能有功之人。而高阳君的征伐之权是帝君大人所授。” 柏亮再问:“高阳君是在哪里击败了共工氏?重、黎、修、该诸新氏族又是为谁所立?” 梼戭答道:“高阳君在帝都小颢大破共工氏大军,重、黎、修、该诸君也都是在打败共工氏的战争中立功,被帝君承认为新氏族的。” 柏亮点了点头,扬声反问道:“如果帝君之召可以随意拒绝,帝君的权柄就不再有威严,那我们的强大加上淮泗诸氏和当年被打败的共工氏四师又有什么两样呢!” 在场的众人被这么一问,一时都哑口无言。 柏亮再次扫视了一遍在场的众人,目光炯炯地说道:“高阳氏之兴,在力也在德。若帝君不尊,则德不附焉。德之信,立之何难,毁之何易!现在远近四方的人们都相信我高阳之水德,这是多么难得的啊!我们自己为什么要随意地去毁掉它呢?所以,我们一定要让人别看到,高阳君不是另一个共工康回啊!” 听了柏亮这一番话,颛顼恍然大悟。他起身恭恭敬敬地向柏亮行了个大礼,低头说道:“谢先生教诲。若非先生提醒,小子险些作下大错。” 屋中的众人这时也都明白了过来,对柏亮心悦诚服,纷纷拜谢,连渌图都红着老脸说道:“柏亮先生眼光深远,在下自愧不如啊!” 柏亮忙拉了拉渌图的衣袖,笑道:“先生干才,何必过谦,何必过谦。” 颛顼回手整了整汗湿的后衣领,重新坐正,沉声说道:“我意已定,如柏亮先生所言:此次帝君之召,高阳当以全力应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