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那夜我说过,韩凤押运官粮进仙都苑吗?我派人暗中盯着,才发现大有乾坤。他们运进来的粮车是满的,运出去的粮车也是满的。” 封述立刻明白了:“他们一定换了官粮,把粮仓里那些霉米换出去了,是不是?” 可朱浑孝裕缓缓点头:“所以封公查粮仓时,什么都没查出来。” 高普追问道:“那霉米现在何处?” 可朱浑孝裕继续道:“粮车入了城西仓,但未入粮窖。至昨夜,来了一伙人,把这些粮食运到韩陵山田庄。半路上有辆车不慎翻倒,洒了好些粮食出来,也就发现了霉米。” 高普不由拍起大腿:“韩陵山田庄是陆令萱所有,他们克扣的官粮一定藏在那里!” 可朱浑孝裕皱眉道:“田庄里面是何情形不得而知。他们克扣了多少官粮也不清楚。我曾想在朝会上说出来,又怕出了差错。” 高长恭深以为然:“扶风王说的没错。此事既然与韩凤有关,就还得谨慎些。我观韩凤在朝堂所为,不想真的要帮陆氏,而是自保。他帮陆氏换粮是自保,接管仙都苑也是自保。我们应集中全力对付陆氏,暂时不要把韩凤扯进来。” 卢潜沉声道:“我正是此意。陆氏母子已经够难对付了。但韩陵山田庄这条线不能断。” “我继续派人盯着。”可朱浑孝裕道。 “不可。”高长恭道,“今日我们五个都站出来,陆氏定然防备。武卫军里怕有他们的耳目。我去找人盯吧。” 众人商量完,分别下车。高长恭换乘自家马车,对驾车的宋益道:“去找你师父。” 听说马上去见师父,宋益情不自禁加快鞭子,很快出城,往孤独园的方向奔去。 孤独园为朝廷设立的收容孤老之所,有主事一人。张清为陈国豫章郡玉衡宫掌门玉衡子座下的三弟子,四年前来邺京秘密传道。齐国禁绝道教,但因玉衡子对高长恭有救命之恩,时任尚书令的他便将张清安置在城外的这所孤独园。 如今三十多岁的张清门下信徒数千,他本人豪侠仗义,与高长恭颇为投缘,遂成密友。 密室内,二人对坐于三清像下。 听完高长恭关于仙都苑一案的讲述,张清哈哈大笑:“对付陆氏,一人一剑足矣。” 高长恭立刻摇头了:“阴谋刺杀,殊非正道。我若行之,朝廷必刺客横行,法度废弛。” 张清反问:“去年周主杀宇文护,行的也不是正道?” “此人主所为,非人臣所能为之。” 张清不再争辩,转而劝道:“还记得月前我与你说过那奇怪的天象吗?” 高长恭对此记忆犹新,道:“你说客星本要坠入扬州分野,却突然改道入了徐州分野,落于兰陵。此象昭示我大难临头,必须称病去朝,闭门谢客,不可妄动。” 张清正色道:“高兄既然清楚,我就不多言了。玉衡宫邺京分殿发展至今,全赖高兄相助,如有所请,我必报之。” 高长恭颇为感动,略有疑虑:“贤弟不向玉衡子禀告吗?” 张清飒然笑道:“知恩图报乃人之本分。再说我玉衡宫弟子多是贩夫走卒之辈,饱受陆氏党羽欺凌。道家不是佛门,修今生不修来世。你不动手,早晚我也要动手。” “贤弟所言深合我意,真该痛饮一坛!”高长恭大喜。 张清亦觉畅快,立刻取了一坛汾清酒,与好友把酒言欢。兴致高处,二人拍案而歌。 “陇上壮士有陈安,躯干虽小腹中宽,爱养将士同心肝。骣骢父马铁锻鞍,七尺大刀奋如湍,丈八蛇矛左右盘,十荡十决无当前……” 城阳王府内死气沉沉,但一墙之隔的太姬府炸开了锅。每逢大事,陆氏的主心骨还是太姬陆令萱。 正厅的门开着,里面坐满了陆氏党羽。个个神情紧张,愁云惨淡。上朝的、不上朝的,都知道他们的魁首穆提婆在朝会中的狼狈。 主位空着,未到场的三个人还在后院花厅里议事。 陆令萱自然坐北朝南,身后一侧站着她最信任的女史陆笙。因为挨了韩凤三巴掌,她的脸至今没有消肿,以白纱遮面。另一侧站着她的护卫、行参军马良。 西侧是陆令萱的弟弟陆璧,东侧是穆提婆。 “怎么办……怎么办?”穆提婆的咆哮声几乎掀翻了屋顶。药性未解,他黑着脸,身子缩在凭几中,左手撑榻,右手不断拍打桌案。 陆令萱知道儿子大大咧咧,早晚要摔跟头,只是没想到会摔得如此惨痛。她冷冷道:“现在后悔了?你用的什么人,居然写了两大箱子的供状反你。西府里头的老人跟了我们多少年,你却一个不用!” 太姬府在城阳王府西侧,又称西府,里头的人自然是陆令萱的心腹。穆提婆封王辟府后,意欲摆脱母亲的影响,所以吸纳了不少外人入府。 而张勃正是城阳王府的家奴。 穆提婆本就憋了一肚子气,被母亲训斥后更气了,却又无法反驳。 陆璧插话道:“现在看来,这个张勃身后有人,就是祖瞎子。” “除了他,谁会有这个胆子?”穆提婆叫道。 陆令萱望着正襟危坐的弟弟道:“杀死军主的刺客什么时候能查到?” “京畿道上的江湖客我都认得。他们的所作所为逃不过我的耳目。我查不到,大理寺也不会查到。刺客应该是外面的人,而且早就混进来了。” “这么说,役民暴动也在他们计划之中。”陆令萱的心跌入了谷底。 先帝驾崩后,她就退居幕后,让穆提婆独当一面,却被祖珽钻了空子。 陆璧道:“阿姊,该怎么办,大局还得你来定。” 穆提婆垂头丧气,道:“全凭家家做主。” 陆令萱叹了口气,眼下只能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事到如今,我能定什么局?张勃手书里写了哪些人,我们毫不知情,也许前厅里的人都写进去了。但是一条罪都不能认,坐实了也不能认!怕逼供的先把自己舌头拔了,要是谁敢胡乱说话,我就要他命!” 穆提婆道:“总还有个失职之罪吧。” 陆令萱道:“韩凤不是说了吗,犯了失职之罪的,都要把部曲送到仙都苑去。我先表个态,西府除了女眷和十年以上的老人,其余都拨去仙都苑。马良,能有多少人?” 马良身子前倾,恭声道:“马上麦收了,最多还能抽出两百人。” 陆令萱叩案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麦收……尽可能把人都抽出来,到了麦收时可以雇人嘛。” “城外几处田庄的部曲,连同西府,可以拨出八百人。” 陆令萱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同时看向东侧。 “我最多抽五百人。”穆提婆双手一摊。 陆璧也要出力,道:“我人不多,出两百,凑个一千五。” “还差两千五,这个数叫前厅的人补上。要让他们知道,天不会塌,太姬府这座山更不会倒!”陆令萱站起身道,“你们三个都去前厅,给他们一个个过关。陆笙跟我走。” “家家,你不去前厅说话吗?”穆提婆问道。 陆令萱白了儿子一眼:“我要进宫见驾,你的人还得你去管。” 主仆避开前厅那些惊弓之鸟,穿过月亮门到城阳王府,方坐车去宫中。路上,陆令萱忽然问道:“宁秀有消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