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令萱病危,穆提婆成了东西两府的实际主宰。他下令封锁消息,静等太姬康复。 此等大事,应当报与皇帝高纬。穆提婆却压着不报,乃是担心高纬亲临探望时,母亲会把他的罪行抖出来。 若母亲死了,他便上奏朝廷,说是因田庄事变而受了惊吓。以高纬的那份孝心,怕是要高长恭以命抵命。 然而穆提婆的心机如何能逃过陆笙的法眼?她无所谓兰陵王的生死,她在乎的只有她的主子陆令萱。 她虽然是个婢女,但只要陆令萱活着,邺京权贵都会对她礼敬有加。至于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又算得了什么? 可陆令萱一死,她便沦为丧家之犬,光景不可同日而语。 何况她破了相,恐怕连寻常富户的妾室都做不得。 因此她不顾禁令,一早就去昭玄寺向法兴求助。 陆笙久在陆令萱身边,知道主人最想要是什么。药方上“多不多”三个字暗指袁夕的夕,也就是法兴。 可如何说服法兴与陆令萱和好却是个难题。他们之间还横亘着斛律燕这个死结。 因此,陆笙点出了另一条要害:斛律钟。 换句话说,只要陆令萱活着,才能保住斛律钟。陆令萱一死,穆提婆就会要这孩子的命,甚至法兴也不能幸免。 客舍内,面对陆笙的利害剖析,法兴陷入沉思。 然而沉思过后就是逐客令:“贫道乃佛门中人,勿以俗事相扰。还有,这里没有斛律钟,只有律铭,佛祖会保佑他的。” 法兴如此答复实属无奈。他当然了解穆提婆斩草除根的冷血性子,然而斛律燕的死终究是无法逾越的障碍。他与陆令萱和解,如何对得起斛律燕? 马良见陆笙悻悻然上车,皱眉道:“怎么,他不愿意?” 陆笙苦笑道:“他是明白人,只是碍于情面罢了。或许我不该来劝他,须叫旁人劝他。” 马良与陆笙休戚与共,追问道:“那人是谁?” “去妙胜寺。” 这二人的小动作并未引起穆提婆的注意,因为发生了一件更大的事情。 吴楚怜找到了。 寻找失踪的兰陵王世子侧妃是清都府的职责,勾查兵冢谷刺客的身份也是清都府的职责。当两人的画像摆在同一张书案后,掾吏立刻发现了问题:二人容貌十分相似! 事关当朝太保,清都尹丞李道隆不敢大意,立刻报与淮南王、清都尹高仁光。 高仁光为高纬异母弟,年仅十三岁,生性暴躁,急欲邀功。他先找乐府官员认尸,确定了吴楚怜的身份后,立刻告诉穆提婆。二人一拍即合,风风火火赶到兰陵王府。 吴楚怜的尸体陈于王府门下,越来越多的百姓围拢上去。昨晚受伤的吕方为了将功折罪,正卖力地吆喝:“兰陵王,你家新妇刺杀太姬,快出来认罪!” 兰陵王父子出来辨认。 高天浑身颤抖,足踩沉云似的移步到死者身前。想起昨夜梦见吴楚怜与她诀别的情形,那张没有血色的脸庞与脚下死者竟是一模一样。 “阿姊!”高天泪水夺眶而出,伤心得就要伏尸痛哭。前日匆匆别过,竟是永诀。 高长恭却一把拉住儿子,质问吕方的主子穆提婆:“城阳王,这尸体从何而来?” “你不知道?”穆提婆怒气冲冲,转而对高仁光道,“淮南王,你告诉他。” 高仁光身为邺京主官,当仁不让道:“太保有所不知,此人正是昨日兵冢谷行刺太姬的一名刺客,因貌似世子侧妃,特来府上验证。” 高天斥道:“吴楚怜怎么会是刺客?” 穆提婆朝清都尹拱手一笑:“果然吴楚怜就是凶手,这对父子定然脱不了干系。还请淮南王秉公断案,将他们带回去审问。” 王妃郑赟歆冲出来,把儿子拉到身后,朝穆提婆吼道:“怜儿失踪多日,怎么好端端成了刺客?依我看是你杀了她,嫁祸于我们!” 高长恭也不客气道:“孤为朝廷重臣,由不得你们说抓便抓。”此话一出,高昆率领府中亲卫出门排开,以壮声势。 高仁光气炸了,提马上前道:“我乃清都府主官,什么人拿不得?”一声令下,左右府兵齐上,亮开白刃。 穆提婆不想莽撞的淮南王搅乱大局,于是拦住他道:“淮南王且慢。这里毕竟是京城重地,兵戎相见难免惹人非议。他要圣旨,我们就去讨圣旨。旨意一到,连他王府都抄了!” 淮南王听着解恨,想想不过一个时辰的光景,便下令收兵,与穆提婆同去皇宫请旨。随着王府大门关闭,围观的百姓逐渐散去。 “怎么办、怎么办?”郑赟歆在前院就急得不可开交。 一众下人也是惴惴不安,不时偷偷望着主子们的情态。 高昆安慰道:“王妃勿忧。我立刻去韩陵山,请封述回京审理此案。若是世子在大理寺问对,应当无虞。” 高长恭摆手,令他速速前去,然后质问高天:“天儿,你再想想,有没有将突袭田庄之情泄露给吴楚怜。” 高天左思右想,茫然不知。 “还想什么,快送天儿出城吧。”郑赟歆急红了眼。 兰陵王使劲摇头,没好气道:“走?走得掉吗?走掉的话就是一个畏罪潜逃的罪名。” 正说着,武兴王高普来了。 他头戴幞头,身穿便服,被高长恭迎入王府。他止步于前院,道:“三郎,我来是与你道别的。” “武兴叔也要走?”高长恭紧紧握住叔父双手,目中尽是不舍之意。 “陛下命我巡视北地,防范突厥寇边。即日离京,非诏不还。” 高长恭满脸惭愧道:“武兴叔,我连累你了。” 高普拍着侄子手背道:“不能这么说,为国除贼乃是我高氏宗亲大义所在。哎!我只恨太后无德,自剪羽翼。她害怕受到陆令萱报复,竟然向陛下哭诉,说是我们从中挑拨,蒙蔽了她。陛下于是下旨将我逐出邺京。昨夜拟的旨,今早宫门一开就传给我了。你可要小心啊!” “我如今亦是自身难保。”高长恭便将吴楚怜之事说了出来。 高普扼腕叹息,安慰道:“只要查明幕后主使,就能洗去嫌疑。此事或与祖珽党羽有关。何洪珍、张景仁、刘逖、裴泽之流常在驾前搔首弄姿,并非捉刀之徒。惟崔季舒、张雕敢于犯险杀人。吴楚怜也许是他们的奸细。” 高长恭眉头舒展一些:“多谢武兴叔指点。我即刻派人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