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此。”张舸喜上眉梢,继续道,“琳儿数月前无端害了一场大病,我请了一位道长为她祈福驱邪。那道长说,琳儿命中缺土,须有一东北方向过来的贵人与她结缘,可保她平安。” 高天经历诸多奇遇,对此说法并不见怪,仍是好奇笑道:“东北之人不计其数,张护院只需要照此方向走上一里便能寻得人家,何必找我呢?再说,你又如何猜到我自东北而来?” 张舸娓娓答道:“那道长施法,使蛋生鸡,便是昨日公子见过的那只母鸡。道长说,鸡见有缘之人必伏地不动。说来也怪,那只母鸡迎风见长,生性好斗,连斗鸡都不是敌手,却偏偏对公子俯首帖耳,可不就是道长所说的贵人?” “原来如此,倒也神奇。”高天舒眉笑道,也不知对方所说是真是假。 不待高天推辞,张舸叫琳儿给高天磕头,又道:“依公子年岁,若将小女收作义妹,恐张某有托大之嫌,若为义女,则年齿不富。不若收为弟子如何?” 高天大感窘迫,起身去搀琳儿,道:“令嫒有名师指点,我只是个不入门的学子罢了,哪敢做她的老师,岂不要见笑大方。” 琳儿却道:“先生在上,请受学生一拜。”率先磕头拜师。 高天有意看这父女二人究竟是何企图,便答应了,且告诉张舸父女:“但不要叫旁人知道才好。” 张舸深以为然:“公子心中有琳儿这个徒弟即可,名分不要紧,这也算是一段善缘了。只是还不知道公子是哪家名门之后,也好叫我们铭记在心。” 高天道:“张护院日后就知道了。” 又寒暄一阵,高天辞行,张舸亲自送他进城方回去。一路上月明星稀,大道可循,张舸不由心中泛起嘀咕来。如老道所说,高天丧父不过两月,本应在家守孝,怎么会千里而来,更何况是走的海路呢?他也未深究,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似的舒心释怀。 此后两日,仍是张舸作陪,带他领略此间风土人情,走遍街巷瓦寺,饱览石龙风景。虽是一遍而过,高天却能强识于心,过目不忘,俨然在此地生活日久。 城中妇女见了高天,不少人目光灼热,甚至近身探望,弄得高天红着脸,浑身不自在。 张舸道:“此地民风淳朴,公子勿要见怪。” 因顾野王要来讲学,远近学子纷纷提前过来投宿,所以城中热闹了几分。等到琳儿放学,高天又亲自送她回家,惹得那位冯氏长孙一脸不快。高天这才知道,冯盎对琳儿青睐许久,不由仰首对着夕阳余晖哈哈笑着,忽然心中浮出一个疑念,问起张舸道:“这两日陈将军似乎躲着我,可是我哪里惹他了?” 张舸微微皱起眉头道:“陈叔跟我说了此事,其中有些原委。公子说那张融身怀大才,可是陈叔说与你的?” 高天忙摆手:“他从未提过张先生,是我观他气象不凡,信口胡诌的。” 张舸大赞道:“公子果然眼光不俗。我因军功被太守选入府中,只算是太夫人的半个心腹,却也看出来这位张先生深为太夫人倚重。大凡机要,都叫张先生出谋划策。偏偏此人不喜欢显山露水,对外只是个教书先生而已。这也算是府中的一个小秘密,谁知竟被你一眼看穿。太夫人不高兴,以为是陈叔走的口风。这么看,当真是冤枉他了。” 高天轻轻叹口气道:“没想到我随口一句话,就惹了这些麻烦。” 张舸忙道:“公子不必自责,这也不是大事。陈叔是太夫人身边的老人了,别说没有这个事情,就算真是他说的,太夫人也不会过于计较。不过是太夫人年事已高,性子比之前有些古怪罢了。明日顾先生来罗州,太夫人还是叫陈叔去驿站接待的。” 张舸回到太夫人府,即被冼夫人请去说话,无非是关于如何应付顾野王的事情。高天聆听了大半个时辰,表示谨遵教诲,才叫冼夫人放心。 高天回屋休息后,张融从正厅的侧间踱步出来道:“太夫人真要弄险?”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冼夫人意味深长地回答。 “顾野王见微知著,恐怕会发现破绽啊。” 冼夫人轻叹一声道:“顾先生识破不要紧,我担待就是了。我担心的是过了顾先生这一关,却瞒不过朝廷,反而连累了他。” 话虽如此,到底依计而行。次日,陈三官将顾野王接入石龙城,先往士林学馆讲学。学子们济济一堂听他论经,千余人围坐讲坛,竟无半点杂音。 高天亦在其中,听得津津有味。果然南北学问,北重其形,南重其神,各有千秋。至于尾声,高天先行回府,沐浴、更衣、戴冠,以逸待劳。 讲学既毕,石龙郡太守冯仆亲来士林学馆迎接顾博士入太夫人府。士子们无不欢欣鼓舞,簇拥顾野王而去。冼夫人更是大开中门,身披诰命出迎。 顾野王受宠若惊,深揖回礼道:“顾某一介文人,不敢劳动太夫人大驾。” 主宾分坐于正厅,陈三官侍立于冼夫人身后,冯仆、张融作陪,位于右席,顾野王席在左上,下有一席空置,案上有酒菜,似还要等一人。顾野王不由心中犯疑,到底什么人,竟能让威震岭南的冼夫人甘心坐等。 须臾,冼夫人命人端上茶汤,请顾野王品酌:“素闻博士喜爱吃茶,我特意烧了茶汤,请博士指点。” 顾野王不禁动容:“想不到夫人待客如此周到。”遂轻挑茶匙点了一勺入嘴,细细品尝,由衷笑道,“茶是好茶,水亦是好水。” 冼夫人笑道:“茶是今上所赐,水用的是泉水。” 顾野王呵呵笑道:“夫人亦通烹茶之道。茶水分三等,上等水是泉水,中等水是江水,最次是井水,井水嘛,那就是死水了。烹茶切忌用死水。” 张融开口道:“博士言之有理,张融受教了。” 众人因茶而谈,兴致盎然,一派欢乐。冼夫人见时机成熟,对顾野王道:“我还有一事正要向博士请教。” 顾野王道:“夫人但说无妨。” 冼夫人朝冯仆看去,冯仆便接过话道:“实不相瞒。去年我水师出海时偶入一座小岛,岛民皆未开化,却发现了一座汉人坟墓。陈三官认得汉字,觉得墓主大有来头,便将碑文拓印过来。我左右不能决断,张先生亦不能断,恰好博士在此,就请博士看看吧。” 顾野王兴致勃勃道:“是何文章,快拿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