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受命召对的夏允彝直接就跪下了,倒也没有别的原因,他的儿子夏完淳涉案,也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处处山河泪,篇篇烈士心”的那位夏小隐。 小伙子去年参加南直隶乡试,作为应天府尹夏允彝的儿子,十二岁便名动江南的少年英才,自然毫无问题的高中第七名亚元。为了这个事情夏允彝还高兴了好些日子,甚至已经把夏完淳接到身边,让他来试试今年的春闱。 作为当事人的父亲,怎么可以参加案件的审理? 这话一出口,到是个问题。朱由桦叫夏允彝来,就是因为他江南名士,在江南名望高深,而且和很多江南士绅有姻亲或者师生关系。证据确凿的他救不了,却能够保证整个案件不被株连和扩大化,利于稳定士人之心。 本来章旷才是最合适的,峨山相公的名号,说出去可以从松江一路躺吃到南京,沿途有的是士绅盛情招待他。当年他毁家纾难,自己募兵几千人去湖北抗击张献忠,江南沿途的士人迎送者络绎不绝,堵塞道路。 只可惜章旷这不是还在湖北和孔有德打仗了嘛,想叫他回来也根本不可能。夏允彝儿子又牵扯在案子里面,这叫什么事。 “卿家觉得谁人持正,可堪信用?”得了,朱由桦就问还有谁在江南名声足够大,地位足够高,能扛得住老何的压力,在下面把人给保住的。 “同乡知制诰陈人中!”夏允彝当然是内举不避亲。 陈子龙和夏允彝是老相识中的老相识了,在江南也是大文豪级别的人,被称为“明代第一词人”。但是没有很早投靠朱由桦,去年才被选入京中,执掌制敕房不超过半年,考察期还没完全结束。 “陈人中到也是个人选……”朱由桦似乎不是十分满意的样子。 “案情火急,陛下用人不疑啊。”韩道浚怕朱由桦迟疑了,就多牵扯人进来。 “也罢,便由陈人中会同审理此案。” 这下在座的齐齐拜命,表示认可,王燮随即持旨调遣锦衣亲军,以及御营中军,去往南直隶各处提拿涉案有关人员。反正何腾蛟已经把那些名帖和清单送了过来,都是有数的。甚至贿赂的钱款不都已经被起获了嘛,暂时交有司衙门封存。 别的先不问,吴昌时是关键! 很显然,高名衡和韩道浚都不相信吴昌时是一张铁嘴,连朱由桦其实都不相信。就怕这厮胡乱攀咬,弄得最后不好收场。 于是全大明最豪华的探监团跑去了锦衣卫诏狱,钮绍瑜把人抓到以后,刚从牢里面拍着手往外走,便见着人数达到两位数的探监文武跑来诏狱。 有些观望形势的官吏看高名衡出面,以为这是有救了,高名衡要下场力保吴昌时了,纷纷跟在后面。守诏狱的锦衣亲军也不敢阻拦,高名衡这个次辅带着人来的,哪里能不让进。没瞧见旁边站着帝师韩道浚嘛,都是大人物。 被咱们钮少侠一拳打的五荤六素的吴昌时,现在正摊在草堆上哀嚎。诏狱在明朝的恐怖名声,绝对不是吴昌时能承受的。据说以前的杨涟在诏狱里面,被打的骨上生蛆,用碎瓷片就着烛火给自己挖烂肉,所谓诏狱可见一斑。 见到突然一大票人跑来,吴昌时还以为自己要被提审了,一旦提审嘛,那可不就是五刑加身。刚准备瞧瞧提审的官员是哪个,能不能攀一攀交情,吴昌时知道自己在南京的财产是完蛋了,但是老家他还有财产,足以上下打点。 天大的贪心,总有地大的银子能堵住! 这是他们这种贪官的惯用伎俩! 透过重重的人影和晦暗的光,映入眼帘的居然是内阁次辅高名衡。吴昌时心中原本的计较一概推翻,谁不知道高名衡乃是周延儒的爱徒,和周氏一党乃是盟友甚至一家,高名衡能来诏狱,肯定是要来救他啊。 又发现旁边还有一大帮人跟着,吴昌时更加激动,这么多人都来看他,显然是因为他的事情不算大,别人没有唯恐避之不及。真要是事情大了,怕是连老婆孩子都要假离婚(大雾)跑路。 高名衡揪住钮绍瑜问过了,吴昌时才送来,还没有被提审过。也就是说不存在什么口无遮拦,肆意攀咬的事情。现场的一众大臣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随后便出现了二三品大员组成人墙在外面望风,一品大员亲自给犯人训话的场面。 该说的都给吴昌时说明白,到了堂上,用刑怕是少不了的,拷打什么的总归要挨一下的。但是是斩首,还是充军江北或者湖广,就看的嘴巴牢不牢了。只要嘴巴牢,充军个三五年,后面还有机会遇着大赦跑回来。要是嘴巴不牢,那对不住了,诏狱也是个筛子,总有办法送点不该进来的东西,让你没有好果子吃。 话当然不可能这么露骨直白,但是意思吴昌时肯定明白了。然后他也向高名衡坦诚了自己交通关联的几十家士绅,其中名帖和清单被何腾蛟查抄到的,那已经是个死人了,便也不去提了,没有具体证据的,一概只当不知道。 夏允彝在一旁也暗自记下几家自己亲近的士绅,立刻派遣亲信家人去告诉他们。别把儿子送来考会试了, 赶紧回家猫着,运气好没有实证,但这事还说不准。 反正是一帮人通力合作,把牵扯范围缩小到不过二十三家士绅之间。这些人没得救了,一个充军抄家是跑不了的。但可以保全个性命,等待将来大赦。这一代人也不要考虑什么科举出仕了,猫起来做人吧。 老百姓们当然不知道短短一天以内发生的大量利益交换和政治交易,只知道有二十三家士绅家的子弟,交通考官,行贿舞弊,让原本应该公平公正公开的南直隶乡试,变成了私相授受的权门玩物。 一帮人都在家里痛骂吴昌时不得好死,许多上一科没考上的秀才也纷纷大写揭帖,怒斥吴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