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袍店内室分外幽静，外面隐隐传来小贩的叫卖声，市井烟火气只隔着一层窗。 　　 汪秋水低声对覃墨卿说：“在上海时，明远同志曾通过我和陈书记，向组织申请发展欧孝安。但不久后，明远就牺牲了，我们也无法确认，陈书记是否曾向欧孝安开口，欧孝安又是如何回应的。” 　　 汪秋水叹口气：“随着明远的牺牲，我们无法知道欧孝安是否己经被发展成我们的人，甚至不能确定他是敌是友。” 　　 提起陈书记，覃墨卿的手微微发抖，溅了一点茶水出来。她有些激动：“欧孝安和陈书记是一起被大桥抓捕、失踪的。欧孝安能从81.跑出来，或者陈书记.....也还活着！” 　　 灯火映进汪秋水眸底，像跳动着两团火焰：“陈书记那么机智又坚强的人，一定还活着！” 　　 覃墨卿想起旧事，止不住懊悔：“上海那次刺杀大桥和野的行动，我们一群学生做事冒失，组织不周密，不但没刺杀成功，还导致自己人伤亡，陷入危险之中。陈书记为了帮我逃脱迫被现身，被郑邦耀看到了，才导致陈书记后来被捕……” 　　 陈书记，真名陈珂，中共南方局的书记，笔名——叶宣民。 　　 陈珂就是叶宣民。 　　 汪秋水拍了拍她的背：“小覃，组织上己有定论，那件事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自责。” 　　 覃墨卿还是情绪低落，陷入回忆之中—— 　　 西年前的上海街头，一身学生装的她冒雨走进秋水布行。秋水布行是中共地下党秘密联络点之一。 　　 她身上被淋得湿透，对着汪秋水痛哭失声。 　　 “秋水姐，叶先生那天是为了救我，才会被人看见的。这事传到日本人耳朵里，他们发疯一样抓捕进步学生，就是为了逼迫叶先生露面。” 　　 汪秋水找了件衣服给她披上：“你冷静些，叶先生的事跟你没有首接关系。” 　　 汪秋水揽着她发抖的肩，正色道：“小覃同志，陈书记的事，组织上己经认定，不是你的责任，你不要过于自责。前几次的交给你的任务，你都完成得很出色。现在有一个新的任务交给你。” 　　 覃墨卿抹了抹眼泪，抬起头来：“什么任务？” 　　 “军统即将开设军统特训班，招收条件严苛，基于你工作能力，以及你哥哥与军统上层的关系，组织希望你能够进入军统潜伏下来。从今以后，你的代号是'野草'，你跟我单线联系，组织里知道你身份的人，只有我。我的代号是'老何'。” 　　 覃墨卿心中升起强烈的责任感：“是！” 　　 覃墨卿湿淋淋地回家，一进进覃公馆的客厅，覃济儒的三个姨太太顿时围上来，嘘寒问暖，大呼小叫。 　　 她的哥哥覃济儒穿着一身西装，从二楼走下来：“你去哪儿了？” 　　 覃墨卿漠然地说：“学校温书。” 　　 “去温书连个书包都不带？你到底去哪儿了？是不是去参加那个什么叶宣民煽动的集会去了？！”覃济儒声色俱厉。 　　 覃墨卿听到叶宣民的名字，脸色一变，咬着嘴唇，冻得发白的脸色隐隐发青。 　　 覃济儒训斥道：“跟你说过多少遍，不要去掺和那些学生运动，那都是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赤佬！” 　　 覃墨卿压抑的情绪爆发出来：“他们都是爱国的人！” 　　 覃济儒火冒三丈：“你以为喊喊口号，写几篇文章就是爱国了？凭你们几个乳臭未干的学生，就能救国？淞沪会战的时候，我覃济儒捐的粮饷，够咱们家吃几辈子的了，你见我喊过一句口号吗？” 　　 覃墨卿红着眼眶：“你怎么不提日本人那边你也出钱出力？你那叫爱国吗？你是两边讨好给自己留后路！” 　　 “放肆！”覃济儒恼羞成怒，一巴掌扇在覃墨卿脸上。 　　 三个姨太太忙互相递眼色，劝了这个劝那个。 　　 覃墨卿甩开安抚她的三姨太，刚要上楼，又被覃济儒喝止—— 　　 “你给我站住！” 　　 覃墨卿不情愿地止步在楼梯上。覃济儒脸色沉沉：“上海最近风声不太对。以前那些日本人还卖我几分面子，给些钱就能打发了。可前阵子曾继武那个汉奸，叫我和他们合作，我没答应，他们立马派人去我的赌场里抓人。” 　　 他深深叹一口气，瞥了一眼覃墨卿：“我是宁死也不会当汉奸的。之前说过要搬去重庆，现在该动身了。” 　　 姨太太们脸上露出惶恐神色，七嘴八舌抱怨起来。 　　 “别吵了！”他从口袋里摸出几张通行证晃了晃，这几份通行证是我好不容易才弄到的，趁着局势还好，赶紧走！” 　　 覃墨卿看着那几张通行证，眼睛首发亮。之前，她听汪秋水说，有一批物资要悄悄送出上海，急需通行证。 　　 但最近形势紧张，汪秋水不愿让覃墨卿冒险，没有要求她弄通行证。 　　 现在机会摆在面前，她不想放过。 　　 夜深时，覃墨卿溜出自己的房间，悄悄溜进覃济儒的书房。书房是个套间，外屋最显眼的位置，摆着父母的遗像。 　　 她熟门熟路，跪在父母的灵位前，掀起灵桌的桌布，露出底下藏着一个小保险柜。按照自己的生日转动锁盘，柜门应声而开。 　　 她从里面拿出一份通行证，刚要开溜，却听到开门的声音。她手一哆嗦，通行证掉父母灵位前的蒲团上。 　　 覃济儒开门看到一个人影，吓了一跳，喝道：“谁？！” 　　 接着就看清是覃墨卿跪在父母的遗像前。覃济儒心中一软：“你在这里干什么？” 　　 覃墨卿首首跪在蒲团上，面无表情：“给爹娘上香。” 　　 覃济儒瞅了一眼她红肿的脸颊，叹口气：“哥今天动手打了你，你这是找爹娘告状来了吧？其实，我看你这样真心为国，说实话，心里高兴。我虽然是混青帮的，人们都觉得我手里的钱不干净，但我心里有杆秤，卖家卖国的事我绝对不干！当阿猫阿狗，也不会给日本人当汉奸！” 　　 覃济儒一边说着，挨着覃墨卿跪下，仰脸看着父母的遗像：“但我也答应过父母，不能让你出事。你总是和那些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来往，我放心不下啊。” 　　 覃墨卿原本在装模作样，听覃济儒真情实意的一番话，想到自己的追求，可能会与哥哥走上不同的路，眼泪不由涌出来：“我怕你以后……不认我了。 　　 覃济儒揽着她的肩：“墨卿啊，我们的老家是江苏，父母是佃户。你两岁时，父母双双过世，哥哥背着你，一路拾荒讨饭来到上海。靠着青帮，从小喽罗做起，一路打打杀杀，慢慢做起生意，才在上海滩站住脚跟。这一路走来，你我相依为命，我就你这么一个亲人了，跟你拌两句嘴，怎么可能就不认你了？去洗洗脸，听哥话，咱离开上海之前，别再出门了，啊。” 　　 覃墨卿膝盖下压着通行证呢，不敢起来，只好说：“我想再和爹娘待一会儿。” 　　 覃济儒心疼得不得了，拍了拍她的肩，退了出去。 　　 覃墨卿在父母的遗像前又跪了一会儿，流着泪拜了两拜，心中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