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啊……” 自从和老人一会后,回到房间的苏离便一头躺在床铺上,闷闷不乐,心里想着老人和他交谈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临天书院内,真的能治好我的人吗?” 自己的病情并不乐观,苏离清楚知道这一点,但他不想冬儿也那么清楚。 自己还能活多久呢……按照那位韩医生在避过冬儿在的场合,和自己私下里的交谈中,他说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自己很可能活不过三十岁。 三十岁……实在有点短了。 “少爷你在想什么呢?” 听到是冬儿的声音,苏离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继续双手抱头,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回答道:“我在想,自己能不能长命百岁活到天荒地老?” “人生七十古来稀,加上少爷你这个身子骨,还是不要白日发梦了吧。”冬儿的言辞一如既往直接且犀利,不过多年相处下来苏离也熟悉她的性格,并不恼火,只是长叹一声后说到:“讲正事,你少爷我也快十四了,你说我是去临天书院好,还是在自己的学府读读了事。” 闻言,冬儿顿感不对,放下手中的活一路小跑到苏离床边:“临天书院,小姐今天找你过去就是问你这件事的?” “正是。”苏离从床上卧起,手臂随意搭在弓起的膝盖上,“我也不清楚为何,但阿姐告诉我我偏偏就是有资格去临天书院就读,而不是三房四房的那几个兄长。虽然她告诉我一切照我自己的意愿,但她既然已经和我提了这一嘴,就说明她心里还是想要我动身前往临天书院的。只是……为什么?” “是啊。”冬儿也是一脸不解,“其他几位老爷那里也有适龄的孩子,怎么会选择少爷你呢?” “啧,你这话说的我好像是没有要的东西一样。”苏离苦笑着回道,“关键是,你觉得这样一个机会摆在我的眼前,我是去还是不去好呢?” 冬儿沉默良久,她知道这不是玩笑,而是可能影响少爷一生的决定,若是前往临天书院,以少爷的资质说不定就能闯出一番成就。苏家对他来说,既是倚仗又是限制——家族毕竟不可能让一个外人担任要职,苏离日后更有可能作为一个执事被外派到分家之地,但若他能在书院中得到一些支持,建立起自己的人脉,一切都将变得不同。 只是这一切,现在也只是美好的幻想罢了,前往京都未必有想象中那么顺利。对冬儿来说,苏家的生活可能让苏离没有那么称心如意,但至少能保他一时平安,不用为琐事发愁。 “如果可以的话……”冬儿鼓起勇气说到,“我希望少爷你还是能留在苏州。” “嗯。”苏离低声说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房内一片寂静,两人同时沉默下来。冬儿明白,这种沉默就意味着自己其实与少爷已经有了意见上的分歧,这个看似轻浮实际上内心强硬的少年终究有一股不为人知的狠劲,想要靠自己而不是家族的庇佑闯出一片天。 “今天我遇到了一个人。”苏离低着头,半张脸藏在阴影下,让冬儿看不清他的表情如何,“他和我说,临天书院里有人说不定能治我的病。” “我不想一直做病人。” “我想我已经死去的老爹老娘也不会希望自己的儿子是个一辈子的病秧子。” “我从沧州那座死城中活了下来,崇宁大哥说我是生命的奇迹,我也这么想,一座城就活了我一个,我如果不算奇迹,那还算什么?”苏离摇了摇头,转头看向冬儿。 “我是个奇迹,一个真正从漫天血海中活下来的人,所以我当然因为当年留下的沉疴而亡。我要活下去,活上他妈的一百岁一千岁,让所有人知道当年的沧州还有遗孤,不是所有人都死在了蛮族和北魏的铁蹄之下。” “我不想死,也不能死。实话说,我也没有把握能不能再临天书院找到治好我的病的方法,但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也要抓住。” …… 深夜,明月高悬,一片肃杀之气之中,久不见人影的三重林内今日忽来数位不速之客。 五刑者,久不见尘寰的苏家五刑者,今日收到本家之令,再度出山。 月光银辉透过茂密的树林洒下,星星点点的白影依稀映照出五人身影。 一人身披麻布,体态敦实,脸上刻有黥面记号;一人披头散发,手掌之中紧握一把染有黑血的屠刀,鼻子似乎在很久之前受过伤势,鼻尖处被削去一块。一人肩上挑着一杆西昌扁担,双足似乎有所残疾,站立的自是十分怪异。而站在这三人之前的一男一女则不像他们一样奇形怪状,男子身披墨色长袍,手中纸扇默默挥动,一副文姿势雅左派。女子面容清秀,眼角皱纹虽已暴露她的年龄并不年轻,但温婉气质依旧如良家少女一般。 五人五刑者,其中三人身上都有五刑中的一样刑法留下的特定伤痕,不过挑担之人的腿脚残疾是天生如此,和受刑并无关系,他一生下来就腿脚不利索,却也因此长久思考如何让自己行走自如,最后在一位高人的帮助下得悟,平时走路时的姿势看起来奇怪,但实际上他的轻功却是五人中最好的一位,用飞檐走壁来形容都像是在辱没他的本领。 另一位看似受到劓刑的人,鼻上的伤痕也不是受刑所致,而是年少时受恶人所伤,鼻子上被留下了这样一道伤口。幸好这伤口并不会影响其呼吸,顶多算是破相而已。 只有黥面之人,是实打实在年轻时受了墨刑。墨刑虽然在前朝大行其道,但太祖皇帝建立大明制定明律之时便将墨刑废除,只是习惯的力量依旧巨大,一些落后地区的老人仍会用黥面作为一种惩戒用的私刑。 而五刑中的另外两刑,宫刑和大辟并未在那对男女身上显露。 “墨者,你也来了?” 腿脚不利之人看到久违的战友,内心欣喜的同时也有所不解。自己和其他人倒无所谓,但墨者两年前刚刚大婚生子,是苏家家主苏长云亲自向他许诺他,除非到苏家生死存亡一刻,不需再强制替苏家卖命。 这样的人居然也在此次行动中被征召,看来这次面对的敌人绝对不容小觑。 “主家有令,我自然尽一份心力。”墨者依然一脸不苟言笑的样子,不过其他几人也清楚他和石头一样的个性,不以为意。 女子宫者笑道:“你家的那个小子我几个月前才刚刚见过,虎头虎脑古灵精怪,不知道你日后对他有什么安排。” 说起自己的儿子,纵使是墨者这般冷硬之人,脸上表情也逐渐软化,声音也不由自主轻了几分:“这事终究还是要看孩子他娘的安排,不过只要能踏出江湖恩怨,不论做什么我们都会支持他。” “别说是两年前,便说是现在,我也不敢现象墨者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劓者同样笑道,“这改变也真够大啊。” “不过墨者说的不错,江湖人江湖事,江湖事无休止,若是可以,将所有的事情在我们这一代解决掉也是好事。”大辟者亦点头同意,不过很快便又是愁容满面,叹声道:“不过,眼下我们还是要将这一关过去啊。” 劓者一向是五人中对自己的实力最有自信者,见大辟者如此担忧,皱眉问道:“我们三人合力,三品高手要伏诛,二品高手也不惧,可况对上一个重伤之人。大哥,你的担忧过分了。” 大辟者一身书生气质,对比起另外三个蓬头垢面的男人自然看起来年轻很多,但他的实际年岁却是五人中最大的,年近五十,在普通人中已经足够自称老夫。他一向是五人中智谋与江湖经验最高之人,被称为大哥也合情合理。 大辟者却不敢苟同于劓者的想法,看向三重林层层树木遮盖下,看向前方那道睽违已久的身影:“连三老爷都出关参与此战,这一战未必顺利啊。” 作为五刑者中的元老,大辟者自然比起其他几人更清楚苏家的内部事,也知道本家中有一个常年闭关的高手,算算年纪他今年应该七十有三,最后一次出手是在二十年前,而那时他就表现出至少有二品高手的实力。 三十年过去,谁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突破武道一途最后一道关隘,成为人间至高的武道宗师,但不论如何,就从他在这三十年的风雨中从未亲自动手这一点,不难看出他的深不可测。 未知的,永远就是最可怕的。 突然,四周阴风骤起,五刑者皆感到一股巨大压力从远处天际压逼而来,如郎如潮,如一片不见边际的恨海,倾天幕而来,令在场众人都不寒而栗。 在一片恐怖的宁静之中,一声鸟鸣划破长空,随即成群的飞鸟似乎遇见了什么平生仅见的凶兽,纷纷展翅逃离。 待得鸟鸣声三斤,如深渊般的黑色长空之中,一道惊雷划破明月,黑夜在这瞬间亮如白昼。五刑者及老人耳畔闻及重物破空之声,抬头望向天幕。 一柄重刀撕划破长空,宛如流火,直直坠地,刀锋入地三寸,整片三重林也为之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