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老管家口气松了下来，众人这才脸色缓和，可这些流民并没有什么见识，安人杰转向钱秀才，道：“钱公子，我们这些人当中，就以你的学问最高，依你看，我们该如何迎接闯王的大军，至少得花多少钱比较合适，我们好向王家借。”　　 钱秀才沉吟片刻，道：“按照大明的规矩，闯王大军进城，相当于新官上任了，我们得准备牲畜，美酒祭祀城内各庙宇祠堂，这么算下来的话，至少得准备猪牛羊数百头，美酒数千坛，还得给闯王大军的领兵将军送些见面礼，按着这个计算的话，没有三五万两银子，怕是办不妥当，有失我济南这么一个大城的体面。”　　 此言一出，流民都是张大了嘴巴，倒吸一口凉气，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银子，不少人惊叹不已。　　 老管家则听得脸色大变，愤愤的道：“你们真是狮子大开口，这么大笔银子，你也敢说出口，真不知你们哪里来的底气，敢这么要求我王家。”　　 有些流民也觉得钱秀才说的银子有些多了，有人道：“是啊，钱秀才，你说的数目会不会太大了，真需要这么多的银子么？”　　 钱秀才苦笑道：“这个是最低标准了，这可是相当于巡抚级别的官员上任，没有三五万银子欢迎，那叫什么事，不是看不起闯王的大军么？”　　 钱秀才在老家也是大户人家，倒是有些见识的，大明的官场又黑暗，这等作风他是了如指掌。　　 此言一出，那些胆大的汉子纷纷附和，一个铁塔般的巨汉大声道：“钱掌柜的说的没错，我们不把闯王的大军欢迎好，惹得将军不高兴了，你王家吃罪得起么？我可是听说过的，闯王的大军对为富不仁的大户可不会有什么好的对待，来不来，那都是抄家没产！”　　 众人纷纷附和，有人道：“谁说不是呢，听说闯王在陕西，对那些为富不仁之人，处罚可严厉了，有扒皮抽筋的，还有点天灯的！”　　 一老头连忙道：“没错，还有举家活埋的！”　　 众人添油加醋，说的口沫横飞，貌似闯王李自成便是他们的后台，让这些平时在富人面前唯唯诺诺的流民，面对王家人时底气十足。　　 王家的家丁个个听得心惊胆战，有些人甚至腿都开始发颤，老管家气得脸色铁青，连忙道：“这么大一笔银子，老夫不能做主，还得老爷回来才能决定。”　　 那壮汉道：“那你就赶紧请王员外回来啊，你做不了主说那么废话做什么？”　　 老管家道：“老朽早就派人去请老爷了，他很快就到，大家稍安勿躁，还有，你们借这么大笔银子，到底由谁出头来借，将来如何还，多久还，我们还是先谈谈这个吧，否则的话，就算老爷回来了，恐怕大家也不好交代吧？”　　 此言一出，流民顿时哑火，不少刚刚说话很大声的人，已经悄悄的退后。　　 有人嘀咕道：“这银子说是借，那肯定是有借无还的。”　　 又有人小声道：“说的没错，刘备借荆州，诸葛亮草船借箭，也没说要还啊？”　　 见无人敢领头，又是反应最快的安人杰，满脸笑容的看向钱秀才，道：“钱掌柜的，你可是我们大家的头儿，我们不少人都入驻在你的地盘，这是还得你来牵头来办，大家伙儿才放心。”　　 众人纷纷附和，看向钱秀才。　　 钱秀才心想，要真能借来这么大笔银子，除去欢迎闯王，还得扣留一部分下来，买些粮食救济一下这些流民才是，自己的营地每天都有人饿死，简直惨不忍睹，此乃善举，自己当仁不让，但他也不想独自一人承担责任，当即点点头，道：“在下不才，愿意做这个领头的，只是我们人太多，银子数量太大，在下提议，推举十人出来共同领头，大家以为如何？”　　 众人闻言，纷纷附和，开始推举，马文龙的营地也有上千号人，自然被推举成了首领，其余的人大都往后躲，只想占好处，却不想担责任。　　 刚刚那铁塔大汉怒道：“你们怎么能这样，都躲后面做什么，你们怕，我胡屠夫可不怕，老子也算一个吧！”　　 有人道：“安人杰，你也不能事事推给钱公子，这事你出的主意不少，你肯定得算一个！”　　 安人杰连忙挥手，道：“在下人微言轻，做首领哪里使得，还是别算我了。”　　 众人由不得他不同意，胡屠夫道：“安人杰，刚刚就你话多，你不算一个，老子揍你丫的！”　　 安人杰哭笑不得，只得同意，他原本只想鼓动他人，没想到却把自己给套进去了。　　 众人继续推举，大多数人都尽量推辞，也有特别的，一中年汉子道：“你们都在躲，人不够，我老乔来凑个数吧！”　　 众人看去，只见这汉子是个高高瘦瘦的中年人，马脸瘦削，眼神阴鸷，大多数都不认识这个老乔，不过有人顶缸，众人求之不得，纷纷附和赞同。　　 很快，十人便推举了出来，除了那大汉胡屠夫，马脸老乔是主动提出的，其余人皆是被众人强行推上位的，领头的二人，正是钱秀才和马文龙。　　 其余首领，有三名老者，在流民当中也算德高望重，推辞不过，不得不同意，还有三个十八出头的年轻人，就是刚刚冲最前面的，这些人就是胆子大，少不更事，有人推举，也不推辞就做了首领，还觉得牛逼哄哄，神气十足。　　 见众人推出来首领，老管家心中得计，心想，既然有人愿意牵头，那就好办，到时候王家就算找人报复，至少能找到对象，当即下令家丁搬出几张桌子，道：“各位首领稍等，先坐下喝杯茶，老爷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几个婢女倒了茶水出来，还送了些糕点，众首领也不客气，坐下便开吃，流民看着糕点直流口水。　　 十名首领狼吞虎咽，顷刻之间，就把桌上的糕点一扫而空，钱秀才，马文龙还有那三名老者吃得相对斯文，胡屠户和那几个年轻人则是如风卷残云般不客气。　　 吃完后还不过瘾，一年轻首领拿着光盘子对王家的婢女道：“这么大的王家，却如此小气，再拿着过来，小爷我都没吃饱！”　　 言语之间，颇为不客气，婢女吓得战战兢兢，看向老管家，老管家点头同意，婢女这才又端着空盘转入了大堂。　　 正在此时，忽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嘈杂的声音响起，屋外有人高呼，道：“不好了，官兵来了！”　　 院子中流民一阵骚动，不少人夺门而逃，顷刻之间，就跑了一大半人。　　 众首领面面相觑，皆站了起来，片刻，只见一文官带着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官兵冲进了院子，一小将高声道：“你们胆子不小，这么多人聚众敢私闯民宅，莫非想造反不成，速速退去，否则抓你们去衙门打板子！”　　 此言一出，院子中的人又溜出不少。　　 众首领当即上前，安人杰满脸堆笑，上前道：“这位大人，我们并没有造反，只是向王家借钱而已！”　　 院子中原本闯进来上千流民，官兵一到，已经跑了大半，此刻只剩三四百人了。　　 这文官便是崔参议，崔参议怒道：“放屁，你们这么多人，借什么钱，哪里有这样借钱的，这分明是仗着人多势众，想敲诈勒索！”　　 此言一出，众首领脸色大变，胡屠夫和几个年轻的首领皆义愤填膺，王家老管家见给自己撑腰的人过来了，当即带着家丁迎了上前，道：“崔大人所言极是，他们就是敲诈勒索，还要强行向我王家借五万两银子，简直就是目无王法！”　　 崔大人大怒，道：“我再给你们一个机会，本官带了上千兵马过来，你们院子里的人，此刻离开，本官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再啰嗦，全部抓进大牢，按抢劫罪论处！”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一哄而散，三四百人剩下不足一百，留下来的大部分都是些年轻人，年轻人胆子大，无牵无挂。　　 钱秀才也想跑，奈何他已经做了首领，觉得这么跑太没担当了，犹豫间就没有离开。　　 当即上前辩解，道：“崔大人，误会了，小人也是有功名的秀才，我们刚刚确实在跟王家商议借银子的事情，并没有抢劫，你看，这里无人动手，也没有砸东西！”　　 崔大人老谋深算，也不急着辩解，对老管家道：“管家，你来说说，到底是什么情况！”　　 老管家当即将刚刚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崔大人也不急，待外面的官兵将人群都驱散了，只剩下这院子中的不到百人，突然变脸，道：“来人，将这十名首领全部拿下，捉去衙门！”　　 众人毫无防备，钱秀才甚至还以为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已经说服了这个崔参议。　　 林守将带着数十名如狼似虎的士兵当即冲了过去，那些年轻人不肯就范，冲了过来护着各首领，士兵当即拿着刀鞘就砸，见对方没有武器，士兵倒是没有抽出刀来。　　 胡屠户大怒，道：“你们这帮狗娘养的，平时就欺负我们，如今义军要进城了，还敢如此，老子跟你们拼了！”　　 说罢，扬起砂锅大的拳头，一拳猛击过去，他面前的一个官兵被打得措手不及，当即仰天一倒，晕了过去。　　 崔参议怒道：“好啊，反了天了，王大人有令，反抗者格杀勿论！”　　 林守将当即亲自带着几个心腹士兵冲了过去，但他还留了个心眼，心想，这闯王的义军都是泥腿子出生，跟这帮人可以说半斤八两，真杀人了，恐怕到时候不好跟义军交代，当即刀未出鞘，连着刀鞘狠狠地向胡屠夫砸去。　　 他的几个心腹见状，纷纷学样，这些官兵打仗不行，见风使舵，个个都是行家，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手里沾血，五六人连刀带鞘，劈头盖脸的就朝着胡屠户砸去。　　 胡屠夫虽然天生高大，但终究没有武功在身，双拳难敌四手，顿时手忙脚乱。　　 才躲开林守将砸向后脑的一击，“碰碰碰”几声，小腿，大腿，后腰三个部位同时被三个官兵砸中。　　 “卡擦”一声，小腿腿骨已经被打断，胡屠户顿时痛的汗流浃背，站立不稳，仰天摔倒。　　 几个士兵当即上前，将他死死的按倒在地，一人拿出绳子就过来开绑。　　 马文龙见状，拉起钱秀才就要往外冲，道：“钱兄弟，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咱们还是跑吧！”　　 钱秀才看着院中被士兵暴打的年轻人，却摇摇头，道：“我是首领，怎么可以独自逃跑。”　　 马文龙见拉不动他，也顾不了这么多，独自一人就冲了出去。　　 两个士兵去捉他，却被他双手猛力一推，二人同时跌倒在地，这马文龙也是将军出身，两个士兵不动刀根本对他构不成威胁。　　 马文龙一路打倒数名士兵，已经冲出了院子，几个士兵呼喊着追了出去。　　 顷刻间，院子中的流民就被士兵打得鼻青脸肿，又跑出部分人，余下六七十人皆被擒住，钱秀才没有反抗，直接被抓，崔大人这才收兵，带着这数十俘虏回到了衙门。　　 崔大人收兵回到衙门，王员外等人还未离去，见到崔大人进来，王员外上前，紧张的问道：“崔大人，事情办的如何了？”　　 崔大人道：“乱民都已经驱散，领头顽抗的，抓了六十七人。”　　 王员外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道：“有劳了。”　　 王公壁哈哈大笑，道：“七大爷，你们的银子没有白花吧？”　　 王员外道：“还是得王大人主持济南，我们这些士绅才能安享太平，王大人，你准备如何处理这些乱民？”　　 王公壁道：“首领皆关押，秋后问斩，其余人一律流放岭南，七大爷，本官这么判，你可满意？”　　 王员外笑的合不拢嘴，连连点头，道：“满意，就这么办，不杀鸡儆猴，这些刁民真当我们好欺负了，也不知道这济南城到底是谁做主！”　　 王公壁点点头，道：“好，事情既然解决了，我们还是商议一下，明天欢迎闯王大军的事情吧？”　　 王员外道：“好，老夫想过了，我们可以买几个济南城青楼的头牌，送给这位领兵的将军，老夫刚好知道几个，都是处子，长得花容月貌，必能讨得义军欢喜。”　　 ……　　 马文龙一路逃出王员外府，几个士兵追了一阵，见他长的高大威武，又懂拳脚，几人假意追了一下，就退回来汇报，说是被马文龙逃了，并没有穷追不舍。　　 马文龙一路回到了城西流民营地，不少人都逃了回来，此刻都在议论纷纷。　　 马文龙也算有些见识的，这样的事情他见的多了，也不以为意，才回到自己窝棚，只见数十流民，不少人还拿着木棍，柴刀，菜刀，走了过来，都是年轻人。　　 领头的一人看上去也就十八九岁，上前道：“马掌柜的，想不到官府居然如此对待我们，此仇不报非君子，咱们干脆聚集人马，杀进衙门，反了算了！”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附和，有人道：“没错，我们一定得救出我们的首领！”　　 又有人道：“义军马上进城，闯王是我们穷人的军队，我们没有必要怕他们。”　　 看着这些义愤填膺的年轻人，马文龙连忙道：“打住，你们疯了么，就你们这样的武器，如何跟官兵斗？”　　 众人闻言皆哑火，个个气得脸色通红，领头的青年道：“马掌柜的，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马文龙想了想，道：“你们千万不要再闹了，今天已经被抓了不少人了，再闹下去，他们肯定会杀人的，我们这么办，等义军一到，我们去义军那里拦路告状，请他们替我们主持公道。”　　 马文龙跟义军打过不少交道，懂他们的行事风格。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几人商议一番，领头的青年道：“好，那我们就两手准备，我们一边联络人手，一边等着去义军面前告状，马掌柜的，告辞！”　　 很快，整个流民营地都行动起来，这些穷人苦官府久已，听闻义军要来，个个早就蠢蠢欲动，今日去王员外家，就是奔着打劫去的，只是没有料到官府会果断出兵，首领又没有丝毫的准备，连简单的武器都没有，这才让官军轻易得手，捉去不少人。　　 此刻，很多人都开始自制武器，柴刀，菜刀，锄头等等，只要是铁器，都算武器，又大规模砍树制作长矛，忙得不亦乐乎。　　 马文龙看得忧心忡忡，傍晚时分，他简单煮了些稀粥应付一顿，然后从窝棚杂草铺就的“床”上，翻来杂草，取出了他珍藏已久的单刀，在窝棚前练了起来。　　 正在此时，一群少年儿童七八人冲了过来，领头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赤脚，光着屁股，只穿了一件上衣，走到马文龙跟前，道：“不好了，马大叔，官府在衙门口贴出告示，钱秀才他们那些被捉的首领要秋后问斩，其余人都被流放。”　　 马文龙吃了一惊，连忙收刀，片刻，就听流民营中传来了嘹亮的歌声，只听不少人唱道：“吃闯王，穿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家家户户齐欢悦！”　　 李自成的歌谣比他的大军快多了，衙门口的告示，让流民的愤怒到达了顶峰，营地的流民自觉的唱起来了闯王的歌谣，以表示内心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