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前墨城之战,定王因崔恒屠城而得杀神之名,这回不知是谁先提起,百姓极力压着的激动议论中,杀神二字早已变成战神。 抬目望远,巍峨肃穆的宫阙帝城岿然立在路的尽头,两侧站满乌压压的百姓。 哪怕是居于东宫多年的太子,都不曾得过这等欢呼迎接。 也难怪皇后和太子心生忌惮。定王如今的才能、声名和功劳,无一不超越其上,无人能及。从前朝堂上只有武将对他敬服,文臣却因屠城之事而颇多微词,这回从常荀探来的消息看,因泰州和北庭两场战事赢得漂亮,定王留心防备之下没人闹幺蛾子,文臣中也多对定王交口称赞。 烈火烹油、簪缨繁华,声势最隆之时,也是处境最危之际。 阿殷瞧着定王,渐渐觉出他身体的紧绷——如同谨慎行走在刀尖之上。 她也不敢放松心神,垂帘将外头热闹隔绝,闭目清心。 走过朱雀长街,宫门口禁卫军列作两队,宫门洞开,外头由皇帝最倚重的孟太师和高相率百官迎接,只未见太子身影。 定王见状微惊,当即翻身下马,后头陶靖、高元骁及隋铁衣、隋诚等人亦随之下马。阿殷因今日要入宫见驾,为免旁人挑刺,特地换了劲装打扮,瞧见那些迎接的官员时,也是微惊,三两步赶上去,走在定王侧后三四步外。同行的两位御史,高元靖等文臣亦惶然跟随。 这阵仗着实过于隆重。 对面孟太师缓步上前,代永初帝致意嘉奖,极言此行之艰辛,将士之辛劳。 随即,以孟太师、韩相和定王为首,百官入宫,往太极殿中拜见永初帝。 太极殿是平常永初帝处理朝务之处,恢弘庄重,宽敞肃穆,足可容纳数百人。此次定王在北线大捷,将敌寇驱尽,巩固边防,虽然当时永初帝已命高元靖代为劳军,又派内监特地往北地传旨封赏,却未曾隆重恩赏。这回便命礼部筹备,于太极殿召集百官,当众重赏。 定王等人在殿中没等片刻,永初帝便在众宫人的簇拥下自侧门入殿。 众人跪迎,口呼万岁。待永初帝免礼后,定王再次端正跪下,将兵符双手奉上,神情肃然庄重如旧,“儿臣奉命抗敌,已将敌寇尽数驱出边境,幸不辱命。请父皇收回兵符。此次调用将士军械及损伤状况都已造册登基,请父皇御览。”旁边担任监军的御史随之出列,将每一场布防作战耗用的军资及人员册子奉上,由内监首领魏善转呈永初帝。 铜制的虎符落回掌中,永初帝确信无误后,最后一丝忧虑随之消弭。 对于那本清册,老皇帝已无暇去关心。 他将兵符郑重放回案上的密匣中,继而扫过跪地群臣,面露笑意。随后便是一番夸赞,由魏善宣读早已备好的圣旨,按前线递来的军情奏报和监军御史的建言,上自定王、隋家众人、陶靖、徐奇、彭春、高元骁等战将,下至蔡高、魏清等诸多小将,各有封赐,其中以定王所受封赏最重。 末了,魏善单独请出一卷圣旨,由礼部尚书亲自宣读,当着文武群臣的面,加封阿殷三品将军虚衔,并册立定王正妃。礼部先前已依命备好龙边诰书,云凤锦面,犀角为轴,在定王归还虎符之后,即由掌印太监钤了印,算是正式册封。 阿殷端然立在定王身后,跪地领旨谢恩。 寻常王妃册封时,需着礼部备好的礼服受封,阿殷算是个例外,未着服制。然而当着百官众臣的面受封,却与别处不同,且旨意中颇多对她战功的溢美之词,更是与平常夸德行工容之礼不同,算是百余年来独一无二的册封仪式。 直至午时将尽,诸般封赏已定,永初帝先行回宫。 定王则辞别陶靖、韩相等相交颇厚的人,带阿殷回府,待换上王妃服制后,再入宫拜见皇后谨贵妃等人。 周遭群臣自是一阵恭贺,见定王愈发威仪冷肃,多少怀有敬惧不敢造次,恭敬向他和阿殷道贺过了,却将陶靖团团围住,道贺不止。陶靖虽也不耐烦这等应酬,瞧着定王与阿殷相携离去的背影时,却格外欣慰,亦随口附和赞赏。定王的声威气势自不必说,朝堂上下本就无人能及,难得的是阿殷身姿修长,背脊挺拔,玉冠束发更见英姿,同定王并肩而行,相得益彰。 比起两年前的窈窕少女,女儿蜕变得实在太快,令他欣慰。 陶靖目送春光下的夫妻二人远去,满面笑意。 待定王和阿殷回府,曹长史和常荀已然在府中备宴相候。 清知阁外的荷塘中,荷叶已碧,铺满水面。 阿殷随定王经曲廊步入厅中,瞧见矮案上熟悉的精致吃食和美人颈瓷瓶中供着的时新春花,喜笑颜开。在北地的寒冷风沙中苦行数月,而今回到这富贵京城,就着暮春暖阳,竟自觉出温软意味。 四面窗扇早已卸下,通透凉爽,隐约送来荷叶清香。案上备了精致瓜果,荷叶鲜笋做汤,凤梨蟹粉为羹,玫瑰香露作茶,在吃多了北边的肉块牛乳之后,格外诱人。再往旁边,玉白瓷盘中整齐的摆着银丝卷、梅花香饼、酥皮马蹄糕、糖蒸酥酪,旁边则各色蜜饯果脯。 厅中只有阿殷和定王、曹长史及常荀四人,礼数不多,各自落座。 定王自听常荀汇报这半月内京城的诸般动静,阿殷先拈一块银丝卷入口,甜香软糯。 桌上各色小菜都是思念已久,她对朝堂众位官员对东襄之事的态度并不甚敢兴趣,闷头夹菜品汤,直至常荀说到太子时,才算是抬起头来。 “……今日率百官迎接殿下,是孟太师的主意,其中打算,殿下必定也明白。太子昨日还春风得意,在宫外见到我,还关怀殿下何时回京,瞧着胸有成竹。今日一早皇上下令百官在皇宫外迎接殿下,他怕是心里存了疙瘩,据说是受了寒,称病不出,请了四五位太医过去——如今早已过了乍暖还寒的时候,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受的寒。” 定王哂笑,“太子的肚量,也不过如此。” “他也是没办法啊。”常荀语似嘲讽,“去年代王的事情就不说了,自东襄挥兵南下,他可做过些什么?举荐的陈博弃城而逃,在徐煜兵败后被陶将军射杀,后头那位梁绍更不中用。战事上,东宫几乎没能出半点力气,倒是在文事上做了些功夫,帮皇上操持春试的事,据说推荐了几位才俊,得了几句夸奖。不过也仅此而已,春试的结果已经出了,王妃的兄长——”他特地朝阿殷瞧了眼,见她唇角沾着的糕点碎屑时,强忍笑意,“他在春试中崭露头角,下月还可进殿试。陶将军才立大功,这文试的功名下来,可又是满门荣耀了。” 阿殷闻言惊喜,“春试的结果出来了?” “吏部已定了名次,只是还未张榜。恭喜王妃了。”常荀在京城处事游刃有余,要打探这些消息易如反掌。 阿殷闻言甚喜。 她在北庭时就记挂过陶秉兰春试的事情,不过因信得过陶秉兰的才华,为免旁人说兄长是靠皇家姻亲得中,所以未曾过问此事,只顺其自然等待结果。却没想到,兄长竟是如此出色——十七岁就能在春试中脱颖而出,得皇帝金殿考问的机会,实在是少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