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德纳在摇晃的马车内坐了一个小时，抵达城北的废弃煤矿，才看到最新安装的蒸汽机。　　 那是一台高五米，重七吨，冒着滚滚黑烟的庞然大物。他见到这玩意时，脑海里只冒出一个词‘魔鬼的玩具’。　　 城里市民早已得到消息，或乘车或徒步赶来看热闹，现场叽叽喳喳，吵闹不休。　　 大多数人非常失望。他们期待看到能用‘雄伟’‘华丽’‘壮观’等词汇形容的奇物。　　 现实却是......锅炉嘶嘶尖叫，曲轴隆隆往复，空气中飘着浓重的烟味，滚烫蒸汽散发惊人热浪。　　 好些孩子被吓的哇哇大哭，围观的民众对其难有什么好印象——这就是蒸汽机？分明是个丑不拉几的金属怪物嘛。　　 当前蒸汽机采用了经典的瓦特式低压摇臂结构，做功不是靠气体膨胀，而是负压收缩。　　 周青峰原本想用更紧凑更大马力更高水平的高压侧杆结构，奈何当前做不到。　　 实际上，蒸汽机这玩意，工匠之神贡德的信徒其实早就有所研究。　　 最早被搞出来的是个叫‘汽转球’的玩意。　　 就是一个空心球体外接两根管子，通过对球体内的水进行加热，管子喷出的蒸汽让球体转起来。　　 在意识到高压高热蒸汽能做功后，无数工匠开始动脑筋将其利用起来。　　 但在过去漫长岁月里，贡德的信徒被一个又一个工艺难题困扰，止步不前。　　 一个是材料。单纯烧水是很容易获得高压的，比如在锅炉内制造十个大气压是轻而易举。　　 但要让如此高压安全而稳定的被利用，需要冶炼工业提供优质的锅炉和管道。　　 否则就相当于造了个不定时的炸弹，随时可能爆开。　　 第二是密封。如何让活动部件能自由而严密的在气缸内运动，这是个让工匠非常苦恼的事。　　 大部分工匠是文盲，不可能掌握多高深的数学知识。没有理论的试错，就是瞎胡闹。　　 直到此刻，带独立冷凝、行星齿轮、离心调速等成熟设计，蒸汽机才正式登上这魔法世界的历史舞台。　　 虽然马力只有区区二十匹，但眼前这台蒸汽机被周青峰寄予厚望，用于抽取矿井内的积水。　　 激流城很缺燃料，已经缺到影响城市发展的地步。　　 早年间城里人口少，靠砍伐城外树木还能解决。但在过去百年，城外的森林已经被砍伐一空。　　 无论是建筑的木材，还是燃烧的柴草全靠外部输入才能解决。　　 连牛粪马粪都有穷人捡去掺土晒干当柴烧。　　 那玩意烧起来火很大，但不经烧，做的饭菜都一股子直冲天灵盖的骚臭味。　　 发展工业就少不了能源。　　 周青峰管理激流城后就急着要找煤，一来靠外部输入，二来就地解决。　　 实际上激流城北面山区就有煤矿，且储量丰富。但城市地下水位很高，导致矿井渗水非常严重。　　 很多矿井挖个十几米就没法挖了，人力和畜力排水难以应付，只能眼睁睁看着有煤却挖不出来。　　 这就需要靠蒸汽机来大力出奇迹。　　 废弃煤矿坑口，上百名流民矿工将杂草石块清理一空，搭建了成排的房子，还将破烂的木轨换新。　　 锅炉、蒸汽机以及配套的抽水车安装在敞开的工棚内，四面透风。　　 周青峰目前没有很好的水泵，只能铺木轨，用最笨的提吊办法来抽水。　　 好处是同样的办法也可以用来运煤。　　 矿井已经重新开工，工人不时铲煤送进锅炉，蒸汽机的气缸和曲轴高速往复。　　 通过带动拉索，坑口的木轨不停有抽水车翻出，哗哗的倒在矿井外。　　 二十匹马力的蒸汽机可比寻常人力畜力强劲多了，很快就有好消息从矿井内传出。　　 “下降了，水位下降的非常快。这口废弃矿井又有开采价值。”　　 几个矮人从矿井跑出，欢天喜地的大喊，绕着蒸汽机跑个不停，手舞足蹈。　　 人类总觉着擅长挖掘的矮人在地下肯定高枕无忧，实际上他们更受井下积水的危害。　　 蒸汽机不但可以排水，还可以通风，更可以用来提供挖掘和运输的动力，对矮人来说犹如不可或缺的法宝。　　 第一台蒸汽机就是矮人订购的，优先用于开挖煤矿，以满足城市燃料所需。　　 当机器轰鸣，矿井运转，现场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惊异的叫声。　　 人们从未想过世上还有这种场景，靠烧煤就能自我运动的设备，和魔法一样神奇。　　 来瞧热闹的加德纳完全呆了。　　 他对蒸汽机是一无所知，满以为是专门造火枪的炼金设备，真没想到能用来干这活。　　 “太粗笨了，太嘈杂了，我还以为蒸汽机会是什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东西，现在看来一点也不优雅。　　 高兴个什么劲啊？维克多.雨果造了这么个大家伙就为了给矿井抽水？这是不务正业。　　 挖煤这事靠人多也可以啊，至于专门造个机器？我没觉着这玩意有什么特别的。”　　 跑这么老远，就看了这么个不是稀奇的稀奇，加德纳很是忿忿不平。　　 他一点不觉着这又吵又热的机器有什么大用，心里既有不解，更有不屑。　　 “如果学那些初级中级高级的课本最终就造这玩意，那真是浪费我的时间。”　　 作为高贵的牧师，加德纳连工匠都觉着低贱，更不想跟‘煤黑子’沾上半点关系。　　 只是就在蒸汽机启动的当天，激流城的煤炭价格下跌两成。　　 城主官邸对外承诺，半个月内将解除所有居民的煤炭购买限制。　　 隔天前往矿场看热闹的就不止普通民众，更有不少开矿的商人，还是有人察觉到这不够优雅的设备能赚钱。　　 又过半月，第二台蒸汽机在城郊新规划的工业区完成安装，这次是用于给新建的炼焦炉鼓风。　　 去现场看热闹的人大幅减少，社会上的热议程度也大跌。人们不再充满好奇。　　 可因为送风量提升几倍，土法搭建的炼焦炉从每日两三吨的产量提升到三四十吨。　　 焦炉连带提供大量冷凝的煤焦油，开辟个全新的煤化工产业——虽然目前煤焦油只能用于给船底防腐。　　 再过半个月，第三座和第四座蒸汽机在炼焦厂旁边竖立。一座给炼铁炉鼓风，一座用来带动球磨机。　　 炼铁炉用来提升生铁产量，球磨机则是用于加工铁矿石，生产精铁粉，后续将用于烧结成球团。　　 对于工业党而言，看着这些大型设备的启动，内心总是会无比喜悦。　　 城里已经有水力鼓风机和球磨机，但二十匹马力的蒸汽机明显比水力更强劲些，生产效率更高。　　 可对于普通民众而言，蒸汽机带来的舆论关注几乎消退殆尽，还不如城里几条街道安装led灯更引人高兴。　　 已经有人在讨论蒸汽机带来的负面效应，比如说噪音太大，还让寻常铁匠没了工作。　　 周青峰对此根本不在意，他以每个月三到四台的速度，继续扩大城内蒸汽机的使用。　　 城主官邸主要投资的采矿、冶炼、锻造、机加工的重工业上。　　 直到第十台蒸汽机的出现，人们才总算意识到这设备的可怕——由皮带传动的机床出现了。　　 一个长久以来的未知之谜也随之破解——原来激流城的枪管不是卷制敲打的，而是用钻头钻出来的。　　 包括加德纳在内，一大批学生被安排参观最新的火器工厂。工厂目前有一台蒸汽机，皮带传动带着五台机床。　　 原材料是锻造车间生产的熟铁枪管粗胚，将由机加工车间完成钻孔、拉膛线在内的精加工。　　 学生、市民、商人，又或者来访的高官显贵，当他们站在满是油渍的机床前，无不沉默难语。　　 只需半小时，一名熟练技工就能完成二十寸枪管的钻孔。　　 再用一个多小时，膛线机在枪管内拉出四条规则膛线。　　 别家生产同样的枪管需要半个月，且不说质量如何，效率上就远远不如。　　 经过几个月的努力，如今激流城夏普斯步枪的产量终于从每天五六支提升到五六十支。　　 周青峰将给手下的部队全面换装‘六发转轮’和‘单发来复’，如有余力将对外出售。　　 加德纳排着队从机加工车间走过，看着一根枪管从粗胚到成品再被装配的全过程。　　 流畅、轻快、简约，工业生产有种赏心悦目的美。　　 但牧师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恐惧，“造枪跟造香肠似得，未免太简单了。　　 这枪威力还大，以后谁拥有它就将拥有权力和地位，必将引发无数疯狂。”　　 三个月前，周青峰宣布对外开放，大部分人还是持币待购，主要是派大量人员来学习。　　 等真看到蒸汽机带动的机床开始生产火枪，各家势力挥舞着金镑钞票，涌向周青峰的官邸办公室。　　 当这消息传到象牙堡，库克侯爵堪称心惊肉跳。红袍巫师们也感到事态严重，完全脱离控制。　　 老妇拉尼娜则叫嚣道：“慌什么？买，那小子敢卖，我们不敢买吗？　　 我们有的是钱。只要东西到了我们手里，立马组织炼金术士复制几百台，几千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