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拿到了潘潘提供的十支火器样品和几十份设计图。　　 筹备组的人员对火枪样品倒不是太在意。　　 虽然那东西模样挺怪异，但终究是金属和木料的拼接，还在工匠们理解范围内。　　 但设计图，确切说是纸张......不是羊皮纸，不是莎草纸，而是细腻植物纤维的沉积产物。　　 纸面泛黄，但轻薄坚韧。　　 绘制的实物整体结构，拆解和装配，零部件三视图，所有线条清晰，数据简单易懂。　　 “这纸张很特别。”　　 火器工厂建设筹备组的成员围在桌前，小心翼翼的按编号查看图纸。　　 作为曾经的奴隶，他们大多不识字，工作中也很少接触到图纸之类物品。　　 监工下达生产任务时往往只是口头描述要什么，一张桌子，一打玻璃瓶，十套半身甲之类的。　　 具体要怎么干，全靠工匠自己脑子里揣摩。因为他们明白，监工乃至奴隶主也时常不知道自己想要啥。　　 很多所谓‘设计图’粗略绘制在厚重的羊皮上，画的非常抽象。　　 奴隶工匠时常靠猜来推进工作，这比赌博刺激多了，因为猜错了容易丢掉性命。　　 可将羊皮用作知识载体实在太贵了，没法推广，只能成为有钱有势的贵族私下传承的宝贝。　　 “这纸挺好的，似乎是木头做的。”　　 “木头做的？树皮吗？”　　 “不清楚，具体工艺保密。只知道造纸工厂是最先建造的，在河边建了很大的厂房。”　　 “我看过那座厂房，有巨大的水轮在转，还有烟囱整日整夜的冒烟。厂房有士兵把守，禁止外人靠近。”　　 “我从工厂路过几次，看进出马车运的材料，再听里头的动静，大概能猜出原料是木头。　　 再看工厂排出的污水，大概工艺是将木头据开磨成浆，再加热煮制。再看成品，应该是将纸浆捞出平铺晾干。”　　 一名矮人工匠捻了捻自己的胡须，只靠简单的观察就将造纸工艺猜个八九不离十，很是得意。　　 能当十几年奴隶的工匠，全都是些经历残酷淘汰的精英，无论体力还是脑力，个个出类拔萃。　　 有些矮人体格壮，活得久，甚至会被压榨几十年。　　 但对于熟练工匠，奴隶主从来不爱惜。　　 当奴隶们又老又残又废，身价还比不上那点医药费，一股脑的抛弃。　　 因为奴隶太多了——就像月薪三千的社畜一样多，没医保的那种。　　 奴隶主跟资本家一个德行，时不时就‘向社会输送人才’，把没用的奴隶丢去肥田。　　 被周青峰捡回来的奴隶工匠哪个不是病痛缠身，肢体残缺，精神疲惫？　　 但好好调养一番，这帮家伙头脑中的经验还是能发挥巨大作用。　　 “这里有本《制图手册》，需要我们每人各自抄录一份。”　　 文森特拿出一本简单装订的书，还有空白纸张。　　 筹备组成员轮流翻了翻，顿觉头大。他们大多不识字，初见时连言语对话都要磨合半天，否则鸡同鸭讲。　　 “学吧。”文森特又拿出几本‘通识教育’书本，“我们吃过那么多苦，还有什么比学习更轻松的？”　　 前些时日，周青峰被记忆魔药‘榨’出巨量的知识，潘潘和伊西斯就不分昼夜的进行记录。　　 等周青峰跑去寻死，这项工作也没停下，反而扩大。　　 机械制造方面的知识属于潘潘自带，通识教育之类的属于大路货。　　 伊西斯和扎瑞尔乃至艾莉丝本身就是行走的‘图书馆’，对世界、人文、魔法、位面都有广博的知识储备。　　 哪怕是每天窜来窜去的橘猫‘查尔斯二世’也堪称学富五车，啥都懂一些。　　 在魔法世界，知识并非没有，但没普及到社会底层。　　 而周青峰讨厌蠢货，虽然他自己时常犯蠢，却希望别人能聪明点。　　 想要搞点工业化，好歹得扫扫盲。潘潘花高薪到处收罗抄写员，建的第一个工厂就是造纸。　　 确切说是个水力造纸作坊，木头磨成浆后高温蒸煮，而后过滤、抄捞、阴干等工序。　　 造纸这事说简单是简单，但想要造出好纸张也不容易。光是个抄网就有不少技术难点。　　 周青峰也不知是哪里看的土法造纸，被潘潘给复现了。　　 目前小作坊每天生产百来张桌面大小的画图用纸，根本不够用。　　 批预算的格伦已经收到造纸作坊的二期建设规划，马上要改进工艺，成百倍千倍的扩大产能产量。　　 奴隶工匠们再不懂，可实际触摸到轻便纸张也能感受到它将带来的变革。　　 那本《制图手册》大概一百五十几页，很基础的内容，但学完之后能掌握简单的制图读图技能。　　 ‘通识教育’是一套七八本，每本只百来页，同样是非常浅显的知识。包括语文、数学、自然等。　　 若是用羊皮，这些书会贵得让中产之家不堪重负，同时能重的把人压死。　　 学完之后敢说在激流城一跃成为文化人，找份抄写员的工作不在话下。　　 就是这么些东西，很多人学不到，只能成为被愚弄的笨蛋，还要被嘲笑是天生智商低，活该受苦。　　 “诶......你们说，我们的后代能学这些知识吗？”轮流翻阅中，一名奴隶工匠突发奇想。　　 筹备组的十几人瞬间陷入安静，大家第一反应是‘不能’，但他们很快又意识到——我们是自由民了呀！　　 自由民可以有私人财产，可以迁徙定居，可以选择工作，自然可以婚配生子。　　 虽说奴隶们年龄都有些大了，但也没大到垂垂老矣的地步，况且魔法世界有的是办法让男人提振雄风。　　 “我们的工资是多少来着？一年能存多少钱？”　　 “我们吃饭住宿好像都不花钱呢，好像还能分房。”　　 “找个年轻姑娘，不......哪怕不年轻的，哪怕是个二三十岁的寡妇，应该也不难吧。”　　 “我们好像真的可以有自己的孩子，并将所学知识传授下去。”　　 “那我们孩子的起点可高了，至少能有一门手艺，至少能识字。”　　 一聊到将来，文森特的一室一厅内便热火朝天。这‘翻身农奴得解放’，大家经历类似，期望也类似。　　 门外忽而响起敲击声，是隔壁的一室一厅来了新户主，同样钉了块牌子——‘煤钢综合体建设筹备组’。　　 仔细一问，就是要建大型的炼铁厂，领头的是一名矮人，同样拉了十几人的草台班子，准备大炼钢铁。　　 类似的牌子在宿舍区已经钉了好几块。　　 从‘矿业采掘’到‘木材加工’，从‘道路建设’到‘船舶制造’，从‘农田水利’到‘教育卫生’。　　 总之架构很大，能不能搞成是两说，但组织一批人手，挂上一块牌子又不费功夫。　　 ‘圣光领’这建设搞得热火朝天，人力物力财力在高效运转，激流城其他权贵和官僚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早先雷曼夫人还能给周青峰一点下马威，教训那个自大的黑发小子别太狂妄。　　 此刻这位夫人只能透过青铜望远镜眺望码头区如火如荼般的建设，寻思自己为什么做不到？　　 “那小子到底是怎么发展这快的？我们来激流城更早，花的钱更多，人脉更广，却四处碰壁。”　　 雷曼夫人收回望远镜，询问自己忠实的男仆洛奇。　　 光头赤足的洛奇在周青峰身边待过一阵子，此刻却被‘圣光领’给踢了出来。　　 他支吾了几声，没法回答，顶多说了句：“维克多.雨果舍得放权，也舍得花钱。”　　 “是啊，威灵顿家族百年积累快被那小子的手下花光了，全拿出来收买人心。　　 看看街道上那些满脸堆笑的贱民，他们大概是头一回穿上体面衣服，吃饱肚子。”　　 过去一年，雷曼夫人平日事务便是参加城里各种穷奢极欲的社交活动，可最近她没了这方面的心思。　　 那些虚情假意的恭维话听多了也腻，反倒是码头区的热闹挺新鲜。　　 激流城各家势力如今也难，原以为威灵顿家族覆灭，能腾出大块势力空间让大家分享。　　 可实际情况是最大最肥的肉全被维克多.雨果那小子的吞了。他吞的还又急又狠，连口渣都没给旁人留下。　　 如今城里人口疯狂朝码头区涌，搞得那片街区扩大两三倍。　　 无业流民只要能卖卖力气，去‘圣光领’种地也能糊口。　　 原以为维克多.雨果顶多是有些战力的搅局恶犬，现在他隐隐成了一头不可忽视的幼狮。　　 “洛奇，你对上那个叫扎瑞尔的女人，能杀死她吗？”雷曼夫人问道。　　 洛奇大惊，摇头道：“夫人，我跟扎瑞尔练过手，顶多撑五个回合。”　　 “那要几个你才能杀了扎瑞尔？”　　 洛奇更加惊讶，仔细评估一番，“至少五六个和我同战力的人联手，才有可能跟扎瑞尔打平。　　 这仅仅打平而已，因为还没人摸清扎瑞尔的真正实力。我只能说她绝对不是人类。　　 维克多.雨果身边可不仅仅有扎瑞尔，另一个魔像躯体的存在更神秘，同样不好对付。”　　 洛奇有点怕，他意识到城里权贵从最开始迎合‘圣光’势力转而逐渐排斥，乃至畏惧。　　 雷曼夫人瞧了瞧自己忠心男仆的脸色，哈哈一笑：“放心，我对强者是很尊重的。　　 我其实想说，我们有没有可能学维克多.雨果的那些花招？”　　 啊......学啥？　　 雷曼夫人一指码头区的街道，“学他笼络那些贱民呀，兴许我们也能发展起来。”　　 洛奇心里犯嘀咕——这能学？学得不像就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