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错失机缘,五仙回金鳌。
唐三藏闻言叩头拜谢,十八公用手搀扶,孤直公将身扯起,凌空子打个哈哈道:“拂云之言,分明漏泄。圣僧请起,不可尽信。我等趁此月明,原不为讲论修持,且自吟哦逍遥,放荡襟怀也。” 拂云叟笑指石屋道:“若要吟哦,且入小庵一茶,何如?” 唐三藏真个欠身,向石屋前观看,门上有三个大字,乃“木仙庵”。遂此同入,又叙了坐次,忽见那赤身鬼使,捧一盘茯苓膏,将五盏香汤奉上。 四老请唐僧先吃,唐三藏惊疑,不敢便吃,那四老一齐享用,唐三藏却才吃了两块,各饮香汤收去。 唐三藏留心偷看,只见那里玲珑光彩,如月下一般:“水自石边流出,香从花里飘来。满座清虚雅致,全无半点尘埃。 那长老见此仙境,以为得意,情乐怀开,十分欢喜,忍不住念了一句道:“禅心似月迥无尘。” 劲节公笑而即联道:“诗兴如天青更新。” 孤直公道:“好句漫裁抟锦绣。” 凌空子道:“佳文不点唾奇珍。” 拂云叟道:“六朝一洗繁华尽,四始重删雅颂分。” 唐三藏道:“弟子一时失口,胡谈几字,诚所谓班门弄斧。适闻列仙之言,清新飘逸,真诗翁也。” 劲节公道:“和尚不必闲叙,出家人全始全终。既有起句,何无结句?望卒成之。” 唐三藏道:“弟子不能,烦十八公结而成篇为妙。” 劲节道:“你好心肠!你起的句,如何不肯结果?悭吝珠玑,非道理也。” 唐三藏只得续后二句云:“半枕松风茶未熟,吟怀潇洒满腔春。” 十八公道:“好个吟怀潇洒满腔春!” 孤直公道:“师兄,你深知诗味,所以只管咀嚼,何不再起一篇?” 十八公亦慨然不辞道:“我却是顶针字起,春不荣华冬不枯,云来雾往只如无。” 凌空子道:“我亦体前顶针二句:无风摇拽婆娑影,有客欣怜福寿图。” 拂云叟亦顶针道:“图似西山坚节老,清如南国没心夫。” 孤直公亦顶针道:“夫因侧叶称梁栋,台为横柯作宪乌。” 唐三藏听了,赞叹不已道:“真是阳春白雪,浩气冲霄!弟子不才,敢再起两句。” 孤直公道:“和尚也是有道之士,大养之人也。不必再相联句,请赐教全篇,庶我等亦好勉强而和。” 唐三藏无已,只得笑吟一律曰:“杖锡西来拜法王,愿求妙典远传扬。 金芝三秀诗坛瑞,宝树千花莲蕊香。百尺竿头须进步,十方世界立行藏。修成玉象庄严体,极乐门前是道场。” 四老听毕,俱极赞扬。 十八公道:“老拙无能,大胆僭越,也勉和一首。” “劲节孤高笑木王,灵椿不似我名扬。山空百丈龙蛇影。泉泌千年琥珀香。解与乾坤生气概,喜因风雨化行藏。衰残自愧无仙骨,惟有苓膏结寿场。” 孤直公道:“此诗起句豪雄,联句有力,但结句自谦太过矣,堪羡!堪羡!老拙也和一首。” “霜姿常喜宿禽王,四绝堂前大器扬。露重珠缨蒙翠盖,风轻石齿碎寒香。长廊夜静吟声细,古殿秋阴淡影藏。元日迎春曾献寿,老来寄傲在山场。” 凌空子笑而言曰:“好诗!好诗!真个是月胁天心,老拙何能为和?但不可空过,也须扯谈几句。” “梁栋之材近帝王,太清宫外有声扬。晴轩恍若来青气,暗壁寻常度翠香。壮节凛然千古秀,深根结矣九泉藏。凌云势盖婆娑影,不在群芳艳丽场。” 拂云叟道:“三公之诗,高雅清淡,正是放开锦绣之囊也。我身无力,我腹无才,得三公之教,茅塞顿开,无已,也打油几句,幸勿哂焉。” “淇澳园中乐圣王,渭川千亩任分扬。翠筠不染湘娥泪,班箨(堪传汉史香。霜叶自来颜不改,烟梢从此色何藏?子猷去世知音少,亘古留名翰墨场。” 唐三藏道:“众仙老之诗,真个是吐凤喷珠,游夏莫赞。厚爱高情,感之极矣。但夜已深沉,三个小徒,不知在何处等我。意者弟子不能久留,敢此告回寻访,尤天穷之至爱也,望老仙指示归路。” 四老笑道:“和尚勿虑,我等也是千载奇逢,况天光晴爽,虽夜深却月明如昼,再宽坐坐,待天晓自当远送过岭,高徒一定可相会也。” 正话间,只见石屋之外,有两个青衣女童,挑一对绛纱灯笼,后引着一个仙女。那仙女拈着一枝杏花,笑吟吟进门相见。 只见这女仙,青姿妆翡翠,丹脸赛胭脂。星眼光还彩,蛾眉秀又齐。下衬一条五色梅浅红裙子,上穿一件烟里火比甲轻衣。弓鞋弯凤嘴,绫袜锦绣泥。妖娆娇似天台女,不亚当年俏妲姬。 四老欠身问道:“杏仙何来?” 那女子对众道了万福道:“知有佳客在此赓酬,特来相访,敢求一见。” 十八公指着唐僧道:“佳客在此,何劳求见!” 唐三藏躬身,不敢言语,那女子叫:“快献茶来。” 又有两个黄衣女童,捧一个红漆丹盘,盘内有六个细磁茶盂,盂内设几品异果,横担着匙儿,提一把白铁嵌黄铜的茶壶,壶内香茶喷鼻。斟了茶,那女子微露春葱,捧磁盂先奉三藏,次奉四老,然后一盏,自取而陪。 凌空子道:“杏仙为何不坐?” 那女子方才去坐,茶毕欠身问道:“仙翁今宵盛乐,佳句请教一二如何?” 拂云叟道:“我等皆鄙俚之言,惟和尚真盛唐之作,甚可嘉羡。” 那女子道:“如不吝教,乞赐一观。” 四老即以长老前诗后诗并禅法论,宣了一遍。 那女子满面春风对众道:“妾身不才,不当献丑。但聆此佳句,似不可虚也,勉强将后诗奉和一律如何?” 遂朗吟道:“上盖留名汉武王,周时孔子立坛场。董仙爱我成林积,孙楚曾怜寒食香。雨润红姿娇且嫩,烟蒸翠色显还藏。自知过熟微酸意,落处年年伴麦场。” 四老闻诗,人人称贺,都道:“清雅脱尘,句内包含春意。好个雨润红姿娇且嫩,雨润红姿娇且嫩!” 那女子笑而悄答道:“惶恐!惶恐!适闻和尚之章,诚然锦心绣口,如不吝珠玉,赐教一阕如何?” 唐僧不敢答应。那女子渐有见爱之情,挨挨轧轧,渐近坐边,低声悄语呼道:“佳客莫者,趁此良宵,不耍子待要怎的?人生光景,能有几何?” 十八公道:“杏仙尽有仰高之情,圣僧岂可无俯就之意?如不见怜,是不知趣了也。” 孤直公道:“圣僧乃有道有名之士,决不苟且行事。如此样举措,是我等取罪过了。污人名,坏人德,非远达也。果是杏仙有意,可教拂云叟与十八公做媒,我与凌空子保亲,成此姻眷,何不美哉!” 唐三藏听言,遂变了颜色,跳起来高叫道:“汝等皆是一类邪物,这般诱我!当时只以砥砺之言,谈玄谈道可也,如今怎么以美人局来骗害贫僧!是何道理!” 四老见唐三藏发怒,却也不当回事只是笑道:“你这和尚,我等五人皆是名门弟子,你若同意便同意,不同意我等还能强求不成?口口声声就说我等妖邪,你又岂是真佛?” 身后那赤身鬼使暴躁如雷道:“这和尚好不识抬举!我这姐姐,那些儿不好?他人材俊雅,玉质娇姿,不必说那女工针指,只这一段诗才,也配得过你。你怎么这等推辞!休错过了!孤直公之言甚当,如果不可苟合,待我再与你主婚。” 唐三藏大惊失色,凭他们怎么胡谈乱讲,只是不从。 鬼使又道:“你这和尚,我们好言好语,你不听从,若是我们发起村野之性,还把你摄了去,教你和尚不得做,老婆不得娶,却不枉为人一世也?” 唐三藏心如金石,坚执不从。暗想道:“我徒弟们不知在那里寻我哩!” 说一声,止不住眼中堕泪。 那女子陪着笑,挨至身边,翠袖中取出一个蜜合绫汗巾儿与他揩泪,道:“佳客勿得烦恼,我与你倚玉偎香,耍子去来。” 唐三藏咄的一声吆喝,跳起身来就走,被那些人扯扯拽拽,嚷到天明。 忽听得那里叫声:“师父!师父!你在那方言语也?” 原来那猪八戒沙僧,牵着马,挑着担,一夜不曾住脚,穿荆度棘,东寻西找,却好半云半雾的,过了八百里荆棘岭西下,听得唐僧吆喝,却就喊了一声。 唐三藏挣出门来,叫声:“悟空,八戒,我在这里哩,快来救我!快来救我!” 那四老与鬼使,那女子与女童,幌一幌都不见了。须臾间,八戒、沙僧俱到边前道:“师父,你怎么得到此也?” 唐三藏扯住孙悟空道:“悟空啊,多累了你们了!昨日晚间见的那个老者,言说土地送斋一事,是你喝声要打,他就把我抬到此方。他与我携手相搀,走入门,又见三个老者,来此会我,俱道我做和尚,一个个言谈清雅,极善吟诗。我与他赓和相攀,觉有夜半时候,又见一个美貌女子执灯火,也来这里会我,吟了一首诗,称我做佳客。因见我相貌,欲求配偶,我方省悟,正不从时,又被他做媒的做媒,保亲的保亲,主婚的主婚,我立誓不肯,正欲挣着要走,与他嚷闹,不期你们到了。一则天明,二来还是怕你,只才还扯扯拽拽,忽然就不见了。” 孙悟空道:“你既与他叙话谈诗,就不曾问他个名字?” 唐三藏道:“我曾问他之号,那老者唤做十八公,号劲节;第二个号孤直公;第三个号凌空子;第四个号拂云叟;那女子,人称他做杏仙。” 猪八戒道:“此物在于何处?才往那方去了?” 唐三藏道:“去向之方,不知何所,但只谈诗之处,去此不远。” 他三人同师父看处,只见一座石崖,崖上有木仙庵三字。 唐三藏道:“此间正是。” 孙悟空仔细观察间,却见洞门大开正有五仙走了出来,笑道:“孙悟空可曾认得我等不?” 孙悟空观这五人容貌气息,只觉有几分熟悉。但却一时想不起来了,于是问道:“敢问五位,我等何时见过?” 这杏仙笑道:“大圣啊!!当年你与月见仙子曾上金鳌岛,我等那时也在!” 说到此处,孙悟空这才有了点印象,一听是金鳌岛弟子,孙悟空自然也就放下戒心笑道:“你等五人不在圣地修行,为何来这里拐这和尚?” 杏仙苦笑道:“我等五人根性浅薄,掌教天尊便命我等五人出山行一番功德,故而我等在此处设下一难,也是为了圆你等西去九九之难!” 孙悟空闻言笑道:“既是天尊安排。俺老孙自也不好做难,此番我等可算过了?” 孤直公笑道:“大圣自去便是,我等也要回去静修了!!待大圣功成之时,在来一叙!” 说罢五人就要离去,一旁唐三藏却道:“悟空不可放他们走,此等妖邪方才还欲逼我成亲破戒,恐日后成了大怪,害人不浅也。” 孙悟空道:“你这老和尚,心思怎如此歹毒?他几人虽成了气候,却不曾伤天害理,况且他等出身名门自有门中师长教导,我若害了他们性命,他们师长哪里如何交代?我等找路去罢!” 说罢孙悟空却是头也不回往西而去,猪八戒,沙和尚自也不敢得罪人,却是也装作没听到唐僧之言,只请唐三藏上马,顺大路一齐西行。 再说这五人放过唐三藏等人便回金鳌岛交付法旨,柳听白一见这五人回来,听五人俱言前事,却是笑道:“你五人虽然全身而退。但也错过了一些机缘。不过也无妨,如今你五人当秉道而修,静待西行结束,却可借功德成就金仙道果!” 说罢又传了五人些许法门,便让五人下去了。 柳听白算算时间,只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