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悟空智斗太岁,娘娘依计而为
孙悟空出了朱紫国,只是眨眼间,便已是百里之外。 如今这唐三藏信他之言,猪八戒,沙僧也少了挑拨之言,倒也逐渐平顺起来。 故而孙悟空也愿意出力,不似之前四人各有心思,虽同路但非同心。 孙悟空又行片刻,就见一座高山阻住雾角,孙悟空即按云头,立在那巅峰之上,仔细观看,就见此山冲天占地,碍日生云,正是倚险人难行,妖仙隐逸处。 孙悟空看了会儿,就欲下去找寻妖怪洞府,忽的就见那山凹里烘烘火光飞出,霎时间,扑天红焰,红焰之中冒出一股恶烟,比火更毒。 只见这烟中火光迸万点金灯,火焰飞千条红虹。 这烟不是普通的灶筒烟,不是草木烟,烟有五色,青红白黑黄,熏着南天门外柱,燎着灵霄殿上梁。烧得那窝中走兽连皮烂,林内飞禽羽尽光。 眼看这烟如此凶恶,孙悟空也不由头皮发麻,忽的又见那山中迸出一道沙来,只见这沙遮天蔽日,纷纷絯絯遍天涯,邓邓浑浑大地遮。细尘到处迷人目,粗灰满谷滚芝麻。采药仙僮迷失伴,打柴樵子没寻家。手中就有明珠现,时间刮得眼生花。 孙悟空只顾观看,不觉沙灰飞入鼻内,痒斯斯的,打了两个喷嚏,即回头伸手,在岩下摸了两个鹅卵石,塞住鼻子,摇身一变,变做一个攒火的鹞子,飞入烟火中间,却就没了沙灰,烟火也息了。 这才现本象下来,又看时,就听得丁丁东东的一个铜锣声响,却道:“我走错了路也!这里不是妖精住处。锣声似铺兵之锣,想是通国的大路,有铺兵去下文书。且等老孙去问他一问。” 正走处,忽见是个小妖儿,担着黄旗,背着文书,敲着锣儿,急走如飞而来,孙悟空笑道:“原来是这厮打锣。他不知送的是甚么书信,等我听他一听。” 孙悟空,摇身一变,变做个猛虫儿,轻轻的飞在他书包之上,只听得那妖精敲着锣,绪绪聒聒的自念自诵道:“我家大王忒也心毒,三年前到朱紫国强夺了金圣皇后,一向无缘,未得沾身,只苦了要来的宫女顶缸。两个来弄杀了,四个来也弄杀了。前年要了,去年又要,今年又要,今年还要,却撞个对头来了。那个要宫女的先锋被个甚么孙孙悟空打败了,不发宫女。我大王因此发怒,要与他国争持,教我去下甚么战书。这一去,那国王不战则可,战必不利。我大王使烟火飞沙,那国王君臣百姓等,莫想一个得活。那时我等占了他的城池,大王称帝,我等称臣,虽然也有个大小官爵,只是天理难容也!” 孙悟空听了,暗喜道:“妖精也有存心好的,似他后边这两句话说天理难容,却不是个好的?但只说金圣皇后一向无缘,未得沾身,此话却不解其意。等我问他一问。” 一念及此,孙悟空一翅飞离了妖精,转向前路,有十数里地,摇身一变,又变做一个道童,头挽双抓髻,身穿百衲衣,手敲鱼鼓简,口唱道情词。转山坡,迎着小妖,打个起手道:“长官,那里去?送的是甚么公文?” 那妖物就象认得他的一般,住了锣槌,笑嘻嘻的还礼道:“我家大王差我到朱紫国下战书的。” 孙悟空接口问道:“朱紫国那话儿,可曾与大王配合哩?” 小妖道:“自前年摄得来,当时就有一个女神仙,送一件五彩仙衣与金圣宫妆新。她自穿了那衣,就浑身上下都生了针刺,我家大王摸也不敢摸他一摸。但挽着些儿,手心就痛,不知是甚缘故,自始至今,尚未沾身。早间差先锋去要宫女伏侍,被一个甚么孙孙悟空战败了。大王奋怒,所以教我去下战书,明日与他交战也。” 孙悟空道:“怎的大王却着恼了?” 小妖道:“正在那里着恼哩。你去与他唱个道情词儿解解闷也好。” 孙悟空拱手抽身就走,那妖依旧敲锣前行,孙悟空就行起凶来,掣出棒,复转身,望小妖脑后一下,可怜就打得头烂血流浆迸出,皮开颈折命倾之!收了棍子,却又自悔道:“急了些儿!不曾问他叫做甚么名字,罢了!” 孙悟空上前取下他的战书藏于袖内,将他黄旗、铜锣,藏在路旁草里捽时,只听当的一声,腰间露出一个镶金的牙牌,牌上有字,写道:“心腹小校一名,有来有去。五短身材,扢挞脸,无须。长川悬挂,无牌即假。” 孙悟空笑道:“这厮名字叫做有来有去,这一棍子,打得有去无来也!” 孙悟空将牙牌解下,带在腰间,欲要捽下尸骸,却又思量起烟火之毒,且不敢寻他洞府,即将棍子举起,着小妖胸前捣了一下,挑在空中,径回本国,且当报一个头功。 猪八戒正在金銮殿前,正护持着王师,忽回头看见孙悟空半空中将个妖精挑来,他却怨道:“嗳!不打紧的买卖!早知老猪去拿来,却不算我一功?” 说未毕,孙悟空按落云头,将妖精捽在阶下,猪八戒跑上去就筑了一钯道:“此是老猪之功!” 孙悟空道:“是你甚功?” 猪八戒道:“莫赖我,我有证见!你不看一钯筑了九个眼子哩!” 孙悟空道:“你看看可有头没头。” 猪八戒笑道:“原来是没头的!我道如何筑他也不动动儿。” 孙悟空道:“师父在那里?” 猪八戒道:“在殿里与国王叙话呢。” 孙悟空道:“你且去请他出来。” 猪八戒急上殿点点头,唐三藏即便起身下殿,迎着孙悟空。 孙悟空将一封战书揣在三藏袖里道:“师父收下,且莫与国王看见。” 说不了,那国王也下殿,迎着孙悟空道:“孙长老来了!拿妖之事如何?” 孙悟空用手指道:“那阶下不是妖精?被老孙打杀了也。” 国王见了道:“是便是个妖尸,却不是赛太岁。赛太岁寡人亲见他两次,这妖身长丈八,膊阔五停,面似金光,声如霹雳,那里是这般鄙矮。” 孙悟空笑道:“陛下认得,果然不是,这是一个报事的小妖撞见老孙,却先打死,挑回来报功。” 国王大喜道:“好!好!好!该算头功!寡人这里常差人去打探,更不曾得个的实。似神僧一出,就捉了一个回来,真神通也!”叫:“看暖酒来!与长老贺功。” 孙悟空道:“吃酒还是小事,我问陛下,金圣宫别时,可曾留下个什么表记?你与我些儿。” 那国王听说表记二字,却似刀剑剜心,忍不住失声泪下,说道:“当年佳节庆朱明,太岁凶妖发喊声。强夺御妻为压寨,寡人献出为苍生。更无会话并离话,那有长亭共短亭!表记香囊全没影,至今撇我苦伶仃!” 孙悟空道:“王上在迩,何以为恼?那娘娘既无表记,他在宫内,可有甚么心爱之物,与我一件也罢。” 朱紫国国王道:“你要怎的?” 孙悟空道:“那妖王实有神通,我见他放烟、放火、放沙,果是难收。纵收了,又恐娘娘见我面生,不肯跟我回国。须是得他平日心爱之物一件,他方信我,我好带他回来,为此故要带去。” 朱紫国国王道:“昭阳宫里梳妆阁上,有一双黄金宝串,原是金圣宫手上带的,只因那日端午要缚五色彩线,故此褪下,不曾带上。此乃是他心爱之物,如今现收在简妆盒里。寡人见他遭此离别,更不忍见;一见即如见他玉容,病又重几分也。” 孙悟空道:“且休题这话,且将金串取来。如舍得,都与我拿去;如不舍,只拿一只去也。” 朱紫国国王遂命玉圣宫取出,取出即递与国王。 朱紫国国王见了,叫了几声知疼着热的娘娘,遂递与孙悟空,孙悟空接了,套在肐膊上。 孙悟空得了信物,也不吃庆功酒,且驾筋斗云,唿哨一声,又至麒麟山上,无心玩景,径寻洞府而去。 正行时,只听得人语喧嚷,即佇立凝睛观看,原来那獬豸洞口把门的大小头目,约摸有五百名,在那里,森森罗列,密密挨排。森森罗列执干戈,映日光明;虎将熊师能变化,豹头彪帅弄精神。苍狼多猛烈。獭象更骁雄。狡兔乖獐轮剑戟,长蛇大蟒挎刀弓。猩猩能解人言语,引阵安营识汛风。 孙悟空见了,也不敢随意进去,抽身径转旧路,他又回到那打死小妖之处,寻出黄旗铜锣,迎风捏诀,想象腾那,即摇身一变,变做那有来有去的模样,乒乓敲着锣,大踏步,一直前来,径撞至獬豸洞,正欲看看洞景,只闻得猩猩出语道:“有来有去,你回来了?” 孙悟空只得答应道:“回来了。” 猩猩道:“快走!大王爷爷正在剥皮亭上等你回话呢。” 孙悟空闻言,拽开步,敲着锣,径入前门里看处,原来是悬崖削壁石屋虚堂,左右有琪花瑶草,前后多古柏乔松。不觉又至二门之内,忽抬头见一座八窗明亮的亭子,亭子中间有一张戗金的交椅,椅子上端坐着一个魔王,真个生得恶象。 只见这老魔幌幌霞光生顶上,威威杀气迸胸前。口外獠牙排利刃,鬓边焦发放红烟。嘴上髭须如插箭,遍体昂毛似迭毡。眼突铜铃欺太岁,手持铁杵若摩天。 孙悟空见了,公然傲慢那妖精,更不循一些儿礼法,调转脸朝着外,只管敲锣。 妖王问道:“你来了?” 孙悟空不答,又问:“有来有去,你来了?” 孙悟空也不答应,妖王上前扯住道:“你怎么到了家还筛锣?问之又不答,何也?” 孙悟空把锣往地下一掼道:“甚么何也,何也!我说我不去,你却教我去。行到那厢,只见无数的人马列成阵势,见了我,就都叫拿妖精!拿妖精!把我揪揪扯扯,拽拽扛扛,拿进城去,见了那国王,国王便教斩了,幸亏那两班谋士道两家相争,不斩来使,把我饶了,收了战书,又押出城外,对军前打了三十顺腿,放我来回话。他那里不久就要来此与你交战哩。” 妖王道:“这等说,是你吃亏了,怪不道问你更不言语。” 孙悟空道:“却不是怎的,只因疼,所以不曾答应。” 妖王道:“那里有多少人马?” 孙悟空道:“我也唬昏了,又吃他打怕了,那里曾查他人马数目!只见那里森森兵器摆列着,弓箭刀枪甲与衣,干戈剑戟并缨旗。剽枪月铲兜铠,大斧团牌铁蒺藜。长闷棍,短窝槌,钢叉铳铇及头盔。打扮得靴鞋护顶并胖袄,简鞭袖弹与铜锤。” 那王听了笑道:“不打紧!不打紧!似这般兵器,一火皆空。你且去报与金圣娘娘得知,教他莫恼。今早他听见我发狠,要去战斗,他就眼泪汪汪的不干。你如今去说那里人马骁勇,必然胜我,且宽他一时之心。” 孙悟空闻言心中十分欢喜:“正中老孙之意!” 你看他偏是路熟,转过角门,穿过厅堂,那里边尽都是高堂大厦,更不似前边的模样,直到后面宫里,远见彩门壮丽,乃是金圣娘娘住处。 直入里面看时,有两班妖狐妖鹿,一个个都妆成美女之形,侍立左右,正中间坐着那个娘娘,手托着香腮,双眸滴泪,果然是玉容娇嫩,美貌妖娆。懒梳妆,散鬓堆鸦;怕打扮,钗环不戴。面无粉,冷淡了胭脂;发无油,蓬松了云鬓。努樱唇,紧咬银牙;皱蛾眉,泪淹星眼。一片心,只忆着朱紫君王;一时间,恨不离天罗地网。自古红颜多薄命,恹恹无语对东风! 孙悟空上前打了个问讯道:“接喏。” 那娘娘道:“这泼村怪,十分无状!想我在那朱紫国中,与王同享荣华之时,那太师宰相见了,就俯伏尘埃,不敢仰视。这野怪怎么叫声接喏?是那里来的这般村泼?” 众侍婢上前道:“太太息怒,他是大王爷爷心腹的小校,唤名有来有去。今早差下战书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