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完步延桢的事情,尉窈和二位同门道别,她跟阿父阿母继续在园林中散步,先去了园林深处的杂果园欣赏,这里栽种着桃、李、枣和石榴树,各种禽鸟皆不怕人,或在枝头“啾啾”歌唱,或在浅草里啄虫觅食。 一家人在园里的食肆吃过午饭,然后租钓具,在林池边惬意垂钓。 尉窈总钓不着鱼,就捏饵扬洒,引白雁栖落于蒲莲,青凫围聚她手边夺食。 快乐时光随夕阳西下,散落成粼粼波光,将一天的欢悦心情彻底填满。 白天尉窈尽情玩耍,夜晚专心功课,如今诗经的《风》部分全学完了,等秋假结束,马上就会迎来新学令的首次年考。 年考区别于普通联考,成绩优异的试卷,会被州府呈报给洛阳的皇宗学。皇宗学是大魏唯一的宗室学馆,也是博闻名儒会聚之地,她想在洛阳扬名,通过皇宗学向外赞扬,比别的方式都要名正言顺。 可是每个州都有九名学子的试卷被送进皇宗学,以她的出身,想被经义博士重视,愿意阅览她的答题,那她必须考到恒州的首名! 主屋里,尉骃偷闲一天,也得在夜里延长抄书,把游玩的时间补回来。尽管要抄的文章很多,当妻子闷了和他说话时,尉骃都会把笔放下,哄妻子有笑模样了再重新写字。 赵芷问:“巷子西头有户姓褒的,夫君知道么?” 尉骃:“知道,后搬来的。” “那家妇人想向咱们窈儿说亲呢,我骂她做梦,一家十口人加起来不认识十个字!她还有脸和我吵呢,说咱家前段时间死过匪人,宅子里沾了凶气,也就她家儿郎多,能压得住。” “岂有此理!照她的说法,她家该搬去州大牢边上住,不,搬去乱葬岗住!” 赵芷抿嘴笑:“我就是不如你反应快。” “书不能白念。” “下次她再这么说,我就照你的话骂她。夫君,咱们要是在洛阳买个和现在一样大小的院子,得多少钱?” 尉骃:“我在刺史府的时候问过苟主簿,他说洛阳的地价每月都涨,城南的地最贱,城南有洛水和伊水,造成南岸地势低,易涝,不好居住。洛水北岸就好多了,目前空地很大,他劝咱们要是想迁去洛阳,就尽早去,一定要在北岸买地。按他的估算,在城南洛水北岸买个咱家一样大小的宅院,怎么也得两万钱以上。” 夫妻俩打开这段时间积攒的财物,几个大箱里的五色缣,是赵芷斩杀袁纥树者的赏赐,松烟墨全是尉骃写志怪传挣的,普通的墨是这些年抄书攒下来的,另有杀掉洛阳匪得的金饼和铜钱。 赵芷:“应该够搬家了吧?”搬家可不只是在洛阳买宅院,还得算上从平城到洛阳的路途花销,而且到了洛阳后,尉骃怎么都得置办礼物去拜见尉彝。 尉骃点头,宽慰妻子:“肯定够了。” 赵芷想起一事,兴奋道:“我听说住在洛水边的人可以捕鱼卖鱼,到时我制个筏子,再编个网,就可以每天吃鱼了!” 尉骃想,洛阳成为都城这么些年,靠近生活区的水岸一定早被有权有势的占了,不过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现在没必要打击妻子,他也高兴不已,还提议:“对,那时咱们一天换一种吃法,吃腻了清炖的就烤鱼吃。” 赵芷被说饿了,继续想象:“对,我每天都泡好胡椒水预备着!” 尉骃肚子也叫唤:“再加上蒜!” “鱼和羊肉一起炖,怎么样?” “鲜哪!” 快夜半了,厢房里的尉窈突然耸耸鼻子,怎么回事啊,谁家那么缺德大晚上炖肉? “嘻——”就几步路,尉窈都跑进灶屋,可见多欢快了。 今晚尉茂也很欢快,他从回家后不管走哪都抱着鞠球,丝毫不嫌上面滚着很多泥土。入睡前,他仰躺着转动鞠球,正转、反转、正转、反转,念叨着她的名字:“尉窈,阿窈,窈窈,窈儿,嘿——尉窈,阿窈……” 直到鞠球轻轻落在被褥上,陷入梦乡。 梦境里,尉茂提烛而行,四周很暗,他感觉走了很久才认出这条路是去学馆的。他就这么提心吊胆照一步路走一步,终于看到了学馆的大门,天仍无亮色,学舍里只坐着尉窈。 她就那么坐着,任由书简摊在书案上。 “尉窈,你怎么了?”尉茂这才察觉自己发不出声音,不过他没着急,因为隐有感觉,正在经历的是一场梦。 还真是!另个“他”进来学舍,冷着张臭脸跟尉窈说:“以后点个烛,不然跟鬼似的坐这吓人。” 尉窈回句“是”,摸到烛灯,拿火石敲击。 臭脸“他”立即不满:“小点声!” 尉茂火气涌上来,冲梦里的“他”踢过去,结果别说他的脚,连他整个人都从“臭脸怪”身上虚影横穿。 果然是梦! 他周围景色大变,虽然还黑乌乌的,但不远的地方,能看见高耸的城墙影。 比平城的城墙宏伟许多! 忽然,城门里驰出一骑,后面有个满头首饰的女郎在追,边追边喊:“尉茂!你要敢走,以后就别回洛阳!” 尉茂很难描述现在又惊又奇的心情,女郎一直奔跑着,追赶“骑马尉茂”,他则提着烛跟上去追女郎。 她是尉窈吗? 不对,比尉窈高多了。 也不一定不对,“骑马尉茂”的身影也比他高大太多。 难道……他梦见了多年以后的自己和尉窈? 可是梦境里太黑了,“骑马尉茂”很快消失,一次都没回过头。尉茂提着烛灯来到哭泣的女郎跟前,绕着她越来越着急:你倒是抬抬头啊,我想看你是不是尉窈? 女郎抬头,把尉茂吓醒! 对方没有脸! 像个大鸭蛋,而且上面还扭曲着好多粗线一样的伤疤! 醒后的尉茂目光往旁边一瞥,正对上鞠球,只见球革的每处缝隙都缝得歪曲扭八,跟梦里的伤疤鸭蛋一模一样。 本该好笑的事,为何他渐渐觉得心里空落,等他洗漱完,几乎想不起梦境的细节了,可那种空落感,大半天都没退却。 十月至。 入冬了。 高车部落在边镇叛乱的事,开始传进平城。